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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时候开始，骨灰撒到大海里的？”凌大叔说他小时候起岛上就已经实行把死去的人火葬、骨灰撒进大海了，可我还是想听听小青怎么说。
“事实上从有坟圈子那一天，这里面埋的就不是死去的人。岛上的火葬很早以前就有。人们相信生活在岛上靠海为生的人，魂归大海才是归宿。”
“啊！……”尽管早就听凌大叔说过岛上火葬的历史，听到“坟圈子里根本没埋过死人”这句话，我还是惊得几乎魂飞魄散。
“王道明呢？”
没有尸骨，怎么来的磷火？！
“王叔？就只有王叔，我不确定是不是火葬，其实不光是我，所有的人都不确定。因为没有人看到过王婶曾在海边支起火葬的架子，王叔死得很惨，没有人帮忙，王婶一个人是很难把他火葬的，不过……”
“不过如果真的埋在这里，王婶是怎么把一个大男人弄过来的？”
“对，这太难了恐怕。”嘴上这么说着，我想的却是——那些鬼火唯一的出处，就是眼前这座孤坟了。
翻滚在四周的，是密密麻麻的磷火。
如此细碎多变，置身其中想要寻找规律，实在是太难了。
“小青，你就不奇怪咱们怎么来的这里吗？”
“不奇怪，我早就做过无数次这样的梦了，当我一个人躺在林子深处的时候，就会有人把我带到妈妈身旁。”
她的淡定开始令我毛骨悚然。
这不应该是一个十八、九岁的女孩子应该有的淡定，特别是对于一个从来没有离开过岛上半步、并没有见过很多世面的女孩子。
“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啊小青？”
“因为思念。思念一个人久了，太想见到她了，就会做这样的梦。”
我又何尝不是。
从金字塔下面重新回到小镇以后，我竟然无数次做过这样一个梦——梦见爸在院子里修多萝西的小木车，我追着多萝西在院子里奔跑，而我妈就站在窗前给她那盆兰花浇水，微笑地、隔着玻璃看着院子里的我和我爸。
在大叔那里养伤的日日夜夜里，我还梦见过迪子、琼、切小姐甚至大姜，可是很奇怪——每一次的梦里都没有羽飞，即使我很刻意地在沉睡之前默念着羽飞的名字，也梦不到他。
“简姐姐！你来！”
坟圈子里的雾气不知什么时候起越来越大了，就在我蹲下来再次试图辨认那块墓碑的时候，四周渐渐变得伸手不见五指。
我辨认着小青声音的方向，“小青！说话！我看不到你！”
“在这儿！我发现了一样东西！”
“是什么？”
“我妈妈的发夹！”
“你怎么知道是你妈妈的？她失踪的时候，你还在襁褓里！”
“一定是我妈妈的！我家里留着一个一模一样的！”
我们就这样喊着话，终于摸到了彼此。
桥和程始终没有找来。一直也没有听到他们的呼喊声。
这片沿着海岸线的树林如此之大，想要寻找人的话，不用喊的——怎么可能。
许是林子里忽然起了雾气，他们实在分辨不清楚这里的方位吧。
“我们要怎么回去？”小青自然而然地把发夹别进自己的发际。
“是啊，连方向都找不到了。”我茫然地看着坟圈子以外的树林。
按照估算，我们待在这个坟圈子的时间应该已经有超过一个时辰了，这里完全没有人类生存的迹象，就连那些本该属于林子的小动物都避开了这里。
除了身边越来越少的磷火，没有一丝丝生气，完完全全的死气沉沉。
人死了几十年甚至更久之后，那些想念着魂灵的、那些曾与这些人的生前有过密切关系的人，即使活着，也不会再来了罢。
是不是所有的吊唁和怀念都有期限，是不是什么都敌不过时间。
我偷偷瞄了一眼身旁的小青，第一次如此安静而近距离地看她，忽然觉得眉眼间有些似曾相识。
“也不知道咱俩进来多久了，要是有一天人类再也不需要表那种玩意儿，张口就能报出准确的时辰，可就好了。”
梦呓一般的一句话，直听得我后背发凉。
事实上，我和小青自从踏进这片坟圈子，已经有四十三分十七秒那么久了。
最终我和小青还是走出了这片长得看不见尽头的林子。
就在快要走到海岸线、已经听到波涛声的时候，终于见到了焦急不安的桥和程。
原来他们俩始终都在找，又始终都在原地打转。
我猜我和小青进入坟圈子以后，在海岸边再也没能看到“鬼火”。
“小青！怎么可以不等到我们回来！你知不知道唯独你是最不该踏入这里的！”脾气火爆的程不出所料没控制住情绪。
“好啦，程，是我要小青跟着的，别怪她。”
从见到桥那一刻起，小青就很自然地站在了桥的身后跟着走，留下程一个人毫无意义地咆哮。
我要是不打一个圆场，真不知道程要怎么给自己收场。
很显然他喜欢这个女孩子，却又不知道怎么表达自己的担忧和心疼。
小青走在前面兴奋地向桥描述着她头上的发夹，描述着坟圈子里那些神秘的“鬼火”。
“简，你们到底怎么找到这边的方向的？你都不知道，我和桥围着这周围打转儿了好多次了，就知道你们去了坟圈子，可是又找不到方向，急死了！”
我笑笑，“这不是汇合了嘛。”
我要怎么告诉他——进去的时候，是奔着那三个字“来找我”的方向，而从坟圈子里往外走的时候，就连小青都不知道我是怎么一步步找到方向的。
一直有一小堆“鬼火”在我的眼前晃，一直在“说”——“这里”……“过来”……
我们四个走出了林子。
重又呼吸到咸湿的海的味道，我终于放松下来。
我下意识地回头望向林子深处，所有的“鬼火”都不见了。
“小青，以后你非要来的话，喊上桥和我，我们陪你。你们两个女孩子，实在太危险了。”可能早就感觉到了小青对自己无意，这一次，程终于学会了迂回。
“我无父无母，有谁会惦记我……”小青说这话的时候，眼睛是看着桥的。
她的眼睛是那么澄澈，那么纯真。
一个女孩子喜欢上一个男孩子，就连眼神里，都是带着无限的爱意。
“胡说八道！怎么会没人惦记你！”程粗鲁地打断了小青，兀自羞涩起来。
“小青，以后别来了，这么多年了，如果你妈妈还活着，早就出现了。”桥拍了拍小青的肩膀。
“肯定还会再来的，我发誓。”小青拨弄了一下头上的发夹，望向那曾经出现“鬼火”的方向。
这个女孩子，远远不是看上去那么柔弱简单。
桥没有说话，我们对望了一眼，各怀心腹事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