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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青,你妈妈的灵魂肯定也在大海里安息了,放心吧。”
“我妈妈连尸首都不见了,谁会帮她火化呢……那桥哥哥的妈妈呢?”
“桥的妈妈不是王婶吗?”
“简姐姐,你没发现王叔牌位的端倪吗?”她并不正面回答,这个小姑娘的逻辑性超级强大。
“小青,牌位的事情,说不定岛上的很多人都知道。”
“我知道,你想听吗?”小青冰雪聪明,懂得蓄势待发。
“有条件?”我自然听得出这蓄势待发里的含义。
“只有一个条件,简姐姐,不要喜欢桥哥哥。”
“我答应你。”
“直到你离开这里?”
“直到我离开这里。”
“我一直觉得林子深处冒出来的鬼火有时候像是有规律地闪烁,可是没人信我。他们一直认为我神经兮兮像我妈妈。”她像是自言自语。“王叔牌位的事情,我也是前几年才发现的。”
“你没来过这里,怎么发现的?”
“事实上,尽管从小到大岛民们都看我看得死死的,生怕步了我妈后尘,但我明白他们不过就是迷信,觉得这里像吃人的地方,我妈来了就消失了。”
“除了你妈妈,还有别的先例吗?”
“当然有,从我记事起应该至少有五、六个人,自从奔着这些鬼火过来,就没再回去过,岛上的人说他们根本不可能走到坟圈子这里,一定是死到了半路上,可是,到现在也没人找到过尸首,哪怕是白骨。”说起这些小青竟然淡定得出奇。
“有人试图找过吗?”
“当然,家人失踪怎么可能不找,也不合逻辑。”
“然后呢?”
“然后就是连找的人也音讯全无。现在活着的人,基本没有来这里的了,也许凌大叔那样年岁的人小时候来过。人们避讳这个地方。”
“可你还是偷偷跑来过,是吗?”
“是,十三岁那年的一个傍晚,可能太思念妈妈了,虽然我还在襁褓中她就已经走失,可我总觉得她一定还活着。”
“怎么来的?”
“和今天一样,奔着这些鬼火。”
到现在,我仍无法确定这些“鬼火”里会不会真的有辛加闪密码。
小青是绝无可能懂得这密码的。
“怎么回去的?自己找回去的?”我望望四周阴森的夜色和黑漆漆的林子,说真的,回去的路在什么方向,根本没有头绪。
“桥哥哥救我回去的。我就是从那一刻起喜欢上他的。他在林子里发现我的时候,我刚刚走出坟圈子不久,迷了路。”
“他有没有来坟圈子看一看?”我对小青之于桥的暗生情愫,自然是没有多大兴趣的。
“应该早就来过了,一个寄人篱下像我一样长大的孩子,怎么可能不对自己的身世好奇。就是那次,桥哥哥在回去的路上告诉我说,他是王婶在海边捡的,那年他才两岁。”
我和小青就这样置身在一片磷火之中在坟圈子里穿梭,蹲下来看每一座坟头上的草,仔细辨认每一座墓碑前的字。
“这些人你听说过吗小青?”
“从来没有。小庙里的牌位都已经摆了几十年了,这些人死的时候,恐怕连我妈都还没出生呢吧。”
我们很快不约而同被眼前的一座孤坟所吸引。
这座坟离其他的坟冢似乎远了一些,孤孤单单地伫立在坟圈子最靠东方的位置,,别的坟头早就冒出了今年新生的绿草,可这座坟很奇怪,竟然一根绿草也不曾有过的样子。
就像被焚烧过一样,坟头的杂草长过了一茬又一茬之后,那些草的尸体覆盖在上面,早已经发黑、腐烂,闻上去有一股怪怪的味道。
我蹲下来,仔细辨认着简陋的墓碑。
——“先夫王公讳道明君生西之莲位”!
难道这是王婶的丈夫?!
可是小庙里不是有他的牌位吗?!
“等等,哪里不对劲。”
“你一定奇怪,应该是小庙里的牌位在后,为什么后面立的牌位按照没有子嗣来立,而坟圈子里早就死去的人却立了一个看上去有子嗣的牌位吧?”
小青的反应之快真是又一次令我刮目。
我点点头,无言以对。
“王婶家是给人看病的,据说王叔活着的时候神通广大,各种疑难杂症都能治好,他有很多的秘方……王叔可能早就预见到了会有那一天,也造就参透了生死,所以年轻的时候就给自己在小庙里立过牌位了,后来真的死了,因为当时已经收养了桥,所以坟圈子里的墓碑当然是按照有子嗣来立。王叔应该是最后一个埋在这坟圈子里的人了。”
“为什么早就预见有那一天?为什么是最后一个埋的人?”
“王婶家的深宅大院你看到了吧?据说他们家的祖上是最早来小岛的人之一,就像带着无数的秘方逃往世外桃源那种,所以尽管功德无量,王叔似乎早就预见了有一天会遭遇不测。有可能是他相信有轮回,逃亡人的后代如果一直平平安安,是不对劲的。”
“不测?”
我想起那些曾对天堂小镇趋之若如对人们——难道真的是出于出类拔萃、经测试鉴定为“上帝的宠儿”?还是有很多像羽飞爸爸那样的人,带着一笔巨款亡命天涯?!
“你想想,连起死回生之术都有,怎么可能不被惦记上。不过王叔自从在家里做了掌门一样的位置,从来没用过那些秘方,我猜他是料到这只能招来杀身之祸。镇上的人听到传说中的长生不老秘方、死后保存尸体完整长久的秘方,又怎么可能不怨王叔的吝啬。所以他活着的时候尽管功德无量却也饱受诟病。”
“这些秘方现在还在吗?”小青描述的关于秘方的说法,引起了我的极大兴趣——“长生不老”、“保存尸体”这些词,实在是似曾相识啊。
“就是因为失窃,王叔才在不久后死了。据说藏秘方那个阁楼经年都不会有人上去,桥被收养的时候才两岁,有一次想要爬上去玩耍,刚爬了一半的楼梯,就被王叔打了两巴掌。”
“也就是说,有可能那些秘方早就被偷了,只是发现得晚。”
“你说得对,确实早就被偷了,桥哥哥说,应该至少有一年了才发现。也因此王叔才会觉得愧对祖宗。他的死至今是个谜,就在他家的后花园,倒地七窍流血。到底是不测,还是气绝身亡,没人知道。他死后王婶把他葬在了坟圈子,王叔的坟应该是最后一座坟了。”
“什么时候死的?”
“应该就在收养桥的第二年。”
“为什么他的坟最新,却看起来最惨?”
“你说坟上的草吗?”这个小姑娘果然不简单。
“我跟桥哥哥说起的时候,他只是嘱咐我千万不要把坟圈子看到的告诉王婶。就连他都信那些岛民们说的妖魔鬼怪,相信是不得好死的人,坟头才会那样。也就是这个原因,他的坟成了这里的最后一座坟,而且是孤坟。没有人再把死去亲人火葬后的一部分骨灰埋葬在这里。”
“王叔不是岛上的神医吗,为什么人们会认为他不得好死?”
“据说王叔活着的时候医治过无数的疑难杂症,挽救过很多人的生命,可人们最终还是因为他不肯把祖传的长生不老秘方和保存尸体的秘方交出来,对他新生怨恨。简姐姐,人类是不是都有这种劣根性,人性是不是都这么不堪?!”
我看到小青的不安,因为人性;我看到自己内心里的不安,因为人性。
我们陷入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