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步，一步，又一步。
腐朽的木板在脚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湿滑油腻的触感从鞋底渗透上来，寒气直逼骨髓。断裂的栏杆歪斜着，断裂处的茬口如同森白的骨刺，指向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前路。能见度几乎降到了脚跟前，灰白色的雾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油脂，重重压在肩头，每一步都耗尽全力。
身后，青禾像一头被激怒的幼兽，赤红的眼睛死死瞪着前方那片未知的黑暗。每一步落下，那双布满厚茧和老茧的拳头，依旧朝着虚空狠狠捣去！不是无声了，拳头砸在湿冷的空气里，沉闷的“噗噗”声回荡在令人窒息的死寂中，如同绝望的心脏撞击着腐朽的牢笼。
“咚！”拳头砸向浓雾，像是要撕开一道口子。
“咚！”身体随之前倾，几乎踉跄。
“咚！”喉咙里压抑着野兽般的低吼，混着粗重如风箱的喘息。
每一次“咚”音落下，前方那浓得伸手不见五指的雾气似乎就轻轻颤抖一下，仿佛有什么巨大的东西被惊醒，在里面缓缓蠕动、叹息。
脚下的木板缝隙间，不断渗出油腻漆黑的粘液，缓慢地蠕动着，如同活物。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陈年积水沉底的水藻腐败、淤泥深处沤烂的尸骸、还有浓烈腥甜如败血的味道——直冲脑门！
喉咙口一阵阵发紧，胃里翻搅得厉害。这味道太熟悉了……比南天门悬崖下飘散的甜腐味更浓烈百倍！是无数次检验飞升失败者身上渗出的……死兆味！
我强行压下那股翻滚的恶心感，强迫自己不去听身后那一声声沉闷绝望的“咚咚”声。丹田深处那股属于人间的驳杂浊气竭力运转着，如同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稻草，死死压住身体的重心，勉强对抗着脚下木板湿滑晃荡的巨大吸力。鞋底每一次抬起，都像要带起一层粘连的油腻黑皮。
“嘎吱——嘎吱吱——”
不堪重负的木板发出一连串尖细的呻吟，如同垂死老者的喘息。
前面的木板突然塌陷了一块！
一个不规则的破洞赫然出现！直径足有脸盆大小！洞口边缘的木材彻底朽烂，呈现出一种死黑色的糜烂质感！而破洞下方……根本不是支撑！翻涌粘稠的黑暗蠕动着，散发出比刚才浓郁十倍的、令人作呕的腥甜恶臭！
就像一颗腐烂发霉、流着黑绿脓水的巨疮，豁开在前进的唯一道路上！
更恐怖的是——
在这破洞深处的黑暗粘稠液体表面，竟浮动着几缕极其微弱的、幽绿色的磷火！它们像濒死的萤火虫，在臭气熏天的脓液上极其无力地闪烁、漂浮。
不是火光。
是怨气！浓得化不开、沉得凝实、被这死寂油黑的剧毒腐水沤了不知多少年的绝望怨念！
那点点幽绿光斑之中，似乎有无数的痛苦人脸在无声地哀嚎、挣扎、融化！五官扭曲变形，张着无声呐喊的嘴，想要抓住什么，却又被那粘稠的黑暗无情地吞噬进去，只留下几缕残留的光影在脓液表面徒劳地闪烁着、挣扎着，最终归于沉寂，像被消化殆尽的食物残渣！
这哪里是什么桥？这根本就是一条连接着巨大化粪池的腐烂肠道！
胃里猛地一抽，酸水瞬间顶上喉咙口！我死死咬住牙关，才没当场喷出来。
“当心！”我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在浓雾里显得沉闷压抑。同时身体本能地向后急退半步，想给后面只顾“擂鼓”的疯子让出避让空间，脚下更是一个趔趄！
但晚了！
青禾赤红的眼中根本映不出任何路况！她的拳头还在砸！
“咚！”
这一拳，不再是砸向虚空！
她的身体随着惯性前冲一步，正踩在那块塌陷朽烂破洞的边缘！
“咔嚓！”
朽木应声而碎！
那只穿着破旧草鞋的脚，瞬间踩空！毫无防备地踏进了那片流淌着幽绿怨火、翻涌着腥臭粘稠脓液的疮口！
“啊——！”
尖利的、短促的、带着瞬间恐惧的惨叫只发出了半个音节！
那粘稠得如同融化的黑蜡般的液体，瞬间就裹住了她的小腿！一股强大到骇人的、冰冷滑腻的拉扯力猛地从破洞深处传来！仿佛有无数只冰冷的手抓住了她的脚踝！要把她整个拖下去！拖进那埋葬了无数怨魂的腐臭深渊！
青禾脸上的疯狂决绝瞬间被巨大的恐惧和痛苦取代！惨白的脸上血色尽褪！她本能地想要拔出脚，身体猛地向后仰去！
但身体因用力擂鼓本就前倾！
这一仰，重心彻底失去！上半身直直向后倒去！另一只支撑脚也因脚下油腻湿滑彻底失了根！
“噗通！”
整个人重重地摔倒在湿滑冰冷的桥板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那只陷在脓疮里的脚传来令人牙酸的骨头被挤压的声响！她像一只被蛛网粘住的飞虫，一半身子扑在地上，拼命扭动挣扎！另一条被死死拉进破洞黑脓的腿剧烈地颤抖！粘稠的黑色液体顺着她的小腿急速蔓延向上，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蠕动吸吮声！
尖锐的剧痛！冰冷滑腻的包裹！足以撕裂神魂的恐惧！瞬间冲垮了她那靠着疯狂执念筑起的堤坝！
眼泪瞬间飙出！混杂着崩溃与剧痛的尖利哭嚎猛地冲破喉咙！
“啊啊啊——！放开！放开我！救……救命啊——！！！”
那声音凄厉绝望，穿透浓重的死寂雾气！
身体反应快过了脑子！
在她摔向后倒、重心完全失控的刹那，我已经扑了过去！
不是为了英雄救美。
是本能！
就像很多年前，在山崖边看到小妹栽下去的那一刻——身体根本来不及思考任何利弊！
扑过去，伸出手！
指尖抓住了她摔向桥面时胡乱挥舞的手臂！
冰冷的、带着剧烈颤抖的手臂！
入手湿滑——不只是冷汗，还混杂着刚才呕吐沾染的污秽！几乎抓不住！
“抓紧！！”我吼着，腰腹猛地发力，双脚死死蹬住相对还算稳固的桥板边缘，一股沉实而混乱的浊气从丹田爆发，顺着脊背手臂猛然贯出！要把她拉上来！
但桥板的朽烂破洞深处，那粘稠脓液的拉扯力大得惊人！仿佛无数沉尸怨鬼在下方疯狂拖拽！这根本不是拉一个体重正常的女孩！
像是在拉一座沉重的、扎根在腐沼深处的石雕！
青禾的身体纹丝不动！那只深陷黑脓的小腿像生了根！粘稠的黑色液体已飞快地蔓延包裹到了她的大腿！剧烈挣扎反而让她陷得更深！冰冷的恐惧完全占据了她每一寸神经，只剩下歇斯底里的哭喊！
“啊——疼！疼死我了！好冷！啊啊啊——放开！怪物！下面有东西在拖我！啊啊啊——救命！救命——！”
哭喊声凄厉刺耳，伴随着下方粘液深处隐隐传来的、令人牙酸的沉闷**吮吸**声！
“艹！别乱扭！”我额头青筋暴起，手臂的肌肉被拉扯得像要断裂！身体被那股拖拽的巨力带得一个趔趄，向前滑出半步！脚下湿滑的木板发出即将断裂的呻吟！
低头看去——
青禾被死死拖住的那条腿附近，破洞边缘的朽烂木板已经被拖拽的力量拉扯变形！更多的漆黑粘液从裂缝中疯狂涌出！那粘稠液体似乎蠕动着凝聚出扭曲的肢体形状，死死抱住她的腿根，冰冷滑腻的触感透过她湿透的粗布裤子直刺上来！
更要命的是——
她颈侧那道原本狰狞的疤痕！
此刻，在粘稠黑脓的包围和极度恐惧的刺激下，那伤痕竟然在微微蠕动！原本暗红色的伤疤变得色泽妖异，在幽绿怨火折射下，皮肤底下似乎有细微的、如同活物般的血色肉芽在起伏挣扎！一股极其微弱、却疯狂搏动着的温热感，隔着冰冷的空气和浓烈的恶臭传递过来！
仿佛那伤疤之下，有什么东西被惊醒了，要破皮而出！
而下方那死死裹住她、不断蔓延向上的粘稠黑脓，在这股伤疤异变的气息刺激下，竟像是打了鸡血！猛地沸腾咆哮起来！翻涌出更浓烈粘稠的黑浆！无数幽绿色的怨毒光斑在粘液中疯狂闪烁、碰撞！发出无声的尖啸！那拖拽的力量猛地暴增！
“呃——！”
腰背剧痛！手臂几乎要被拉脱臼！我脚下那片唯一的“稳固”木板，在疯狂的拉锯战中被撕裂出巨大的裂缝！“嘎嘣嘣”的朽木断裂声刺耳响起！
身体彻底失去平衡！连同地上惨叫挣扎的青禾一起，被那股来自腐朽烂疮深处的、混合着怨毒与某种未知渴望的恐怖巨力，向着那个流着恶臭脓水的黑窟窿里，狠狠拖拽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