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渐止,长安城的街巷铺上一层银白。
四人踩着积雪来到苏府门前时,府内早已乱作一团。
十几个家丁举着火把在府外搜寻,管家苏大福正急得团团转,突然看见远处人影,眯起昏花老眼仔细辨认。
“小姐!是小姐回来了!”
老管家激动得声音发颤,踉跄着迎上前去,
“老爷和叶老爷都快急疯了,老奴这就去......”
他的话戛然而止,警惕地打量着苏樱雪身后那个满身肃杀之气的黑衣男子。
灯笼光下,萧逸尘衣摆还沾着未干的血迹,腰间长剑虽已入鞘,却仍散发着令人胆寒的气息。
“这位是萧逸尘萧公子。”
苏樱雪声音虽轻却字字清晰,
“若非他出手相救,我们三人怕是......”
她没再说下去,但冻得发青的指尖不自觉地揪紧了斗篷系带。
.......
正厅里,苏鼎乾正来回踱步,靴子将青砖地面踏得咚咚作响。
叶明远坐在太师椅上,手中茶盏早已凉透。
厅内气氛凝重得几乎让人窒息,连烛火都显得黯淡了几分。
“大哥且宽心。”
一直沉默的苏鼎煌突然开口,他起身为叶明远换了盏热茶,
“樱雪那丫头机灵得很,又有青杏跟着,定不会有事。”
他声音沉稳,手指却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玉佩。
叶夫人捏着佛珠的手微微发抖:
“可这冰天雪地的,若是遇上歹人......”
“嫂嫂莫急。”
苏鼎煌走到厅中央,宽大的衣袖在烛光下泛着暗纹,
“我已派了二十多个家丁沿街寻找,九门提督那边也打了招呼。”
他顿了顿,转向叶明远:
“叶兄放心,长安城的宵禁最是严格,巡夜的兵丁都是精锐。”
苏鼎乾猛地停住脚步,衣袍下摆掀起一阵风:
“三弟说得轻巧!若是樱雪有个闪失......”
“大哥!”
苏鼎煌突然提高声调,又立即压低,
“婉兮侄女也在,孩子们吉人天相。”
他走到兄長身边,不动声色地按住对方发抖的手腕:
“您是一族之长,此时更要镇定。”
就在这时,外间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苏鼎煌反应最快,三步并作两步冲到门前,险些撞翻端着姜汤进来的丫鬟。
待看清廊下人影,他紧绷的肩膀明显一松,转身时脸上已带上笑意:
“大哥,您看我说什么来着?”
叶明远的茶盏“咣当”掉在地上,他浑然不觉,只顾盯着门口那个披头散发的身影:
“兮儿?!”
“兮儿!!”
叶婉兮扑进母亲怀里的瞬间,满厅烛火都跟着晃了晃。
叶夫人搂着女儿单薄的身子,发现她外裳下摆竟结着冰碴,顿时泪如雨下:
“我的儿啊,你这是遭了多大的罪......”
苏鼎煌快步上前扶住踉跄的叶夫人,温声安慰:
“孩子们这不是好好的?您慢些......”
他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那个陌生男子身上,眼中精光一闪而逝。
待众人情绪稍定,苏鼎煌已经命人备好暖炉和热巾子。
他亲自为叶婉兮披上锦裘,转头对萧逸尘拱手时,语气真挚又不失分寸:
“这位壮士救命之恩,苏家没齿难忘。”
当苏鼎乾追问事情经过时,又是苏鼎煌适时递上参茶:
“大哥先让樱雪喘口气,孩子们受了惊吓,且让她们缓缓。”
他说话时目光在萧逸尘的佩剑上多停留了一瞬,又若无其事地移开。
“都别围着樱雪了。”
苏鼎乾沉声道,
“青杏,先带小姐和叶小姐去暖阁更衣。萧公子若不嫌弃,也请......”
他话未说完,萧逸尘已摇头:
“苏老爷,不必麻烦了,在下告辞。”
萧逸尘微微后退半步,抬手止住了捧着新衣上前的小厮。
苏鼎煌眼中精光一闪,上前劝道:
“萧公子衣衫单薄,这数九寒天...”
“是啊,这怎么行!”
叶明远急步上前拦住去路,这位以精明著称的丝绸大商此刻满脸诚挚,
“萧公子救女之恩,叶某若不报答,日后还有何颜面立足商界?”
他转身吩咐随从:“快去取......”
“叶世伯。”
苏樱雪突然出声,她已重新绾好发髻,披着杏色绣梅斗篷从屏风后转出,
“萧公子一路护送我们回来,至少该备些热食才是。”
她说话时目光盈盈望向萧逸尘,却发现对方那双如寒星般冷冽的眼眸中,竟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柔和。
他的目光在她脸上短暂停留,眼尾微微弯起一个几不可见的弧度,像是冰封的湖面突然映进一缕暖阳。
萧逸尘薄唇轻启,声音依旧低沉,却少了三分冷硬:
“苏小姐...有心了。”
短短六个字,却让在场众人都怔住了。
这位方才还杀伐果决的剑客,此刻眼中竟流露出几分罕见的温情。
苏樱雪心头微动,正欲再言,却见萧逸尘已迅速敛去那抹柔和,重新恢复了拒人千里的冷峻模样。
丫鬟们很快在偏厅摆好席面。
炭盆烧得正旺,八仙桌上既有精致的梅花汤饼,也有扎实的炙羊肉。
叶明远亲自执壶斟酒,琥珀色的酒液在夜光杯中荡漾。
“萧公子年纪轻轻就有如此身手,不知师承何处?”
苏鼎煌夹了块鹿脯放在客人碟中。
萧逸尘指尖轻叩杯沿:
“无门无派。”
“那公子家中......”
“四海为家。”
这回答让席间一静。
叶夫人悄悄打量这个沉默的年轻人,发现他握筷的姿势极为讲究,分明是受过严格教养的。
再细看那身看似朴素的劲装,袖口竟用银线绣着极精巧的暗纹。
叶明远忽然拍案道:
“萧公子这般人才,不如来我叶家做事!每月例银......”
“叶老爷。”
萧逸尘放下竹箸,瓷碟里的菜肴丝毫未动,
“在下救人不为酬谢。”
叶明远闻言,脸上顿时显出几分急切之色。
他放下酒杯,丝绸衣袖拂过桌面发出沙沙轻响:
“萧公子此言差矣!救命之恩若都不报答,我叶明远还有何颜面在商界立足?”
说着,他将目光投向端坐上首的苏鼎乾。
苏鼎乾会意,捋着胡须沉吟道:
“萧公子高风亮节,确实令人钦佩。不过...”
他目光在萧逸尘腰间佩剑上停留片刻,
“叶兄在江南有座铸剑山庄,收藏了不少名家之作...”
萧逸尘突然起身,玄色衣袍带起一阵凛冽的寒意,衣袖翻飞间带倒了面前的酒杯。
“在下还有要事。”
他的声音冷得像淬了冰,眼神骤然锐利如刀。
叶明远还未反应过来,萧逸尘已转身大步朝厅门走去,每一步都踏得极重,靴底在青砖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他的右手紧紧按在剑柄上,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萧公子!”
苏鼎乾急忙起身,却见对方背影绷得笔直,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寒意。
苏樱雪敏锐地注意到,萧逸尘的耳根因愤怒而微微发红。
她快步上前,在门槛处拦住他:
“公子且慢!家父与叶伯父绝无轻视之意...”
萧逸尘猛地停步,转身时带起的风掀动了苏樱雪的鬓发。
他眼中寒芒闪烁,声音压得极低:
“以金银相诱,以权势相胁,这便是你们的待客之道?”
这句话像一把出鞘的利剑,刺得满座俱寂。
叶明远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慌忙起身时碰翻了案几。
萧逸尘却已头也不回地踏入风雪中,背影决绝得仿佛要与这富贵温柔乡彻底割裂。
苏樱雪望着他渐行渐远的身影,这位倔强的剑客竟一直忍着伤痛未曾表露半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