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时,王卷之是被饿醒的。
他下意识的想要去摸手机看时间,却抓到满手黏腻的灰垢。
这才想起来自己已经穿越了。
“咕——”
肠鸣声在岩洞里格外响亮,吵醒了蜷缩在草堆里的王二。
这老营兵不耐烦的翻身时褡裢里的铜钱叮当乱响,活像个人形存钱罐。
顾正炎倒是睡得安稳,只是嘴角挂着道晶亮的口水,怕是梦里还在啃鸡腿。
“驴日的!”
王二挠着头坐了起来:
“再找不着吃食,额就把酸丁炖了!”
说着他踹了踹顾正炎:
“喂!你江南人肉嫩,煮汤肯定鲜!”
王卷之没搭理这荤话,他正盯着洞外的光景发呆!
去年大旱,今年蝗灾,方圆百里连树皮都被饥民啃成了白杆。
王卷之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上辈子在部队野外生存训练时,至少还能挖到草根逮田鼠。
可眼下放眼望去,整座山岗光秃秃的如同被火燎过,连蚂蚁都被灾民筛了七八遍。
“额日!真就半粒糜子都没了?”
一旁的王二把褡裢倒提着抖了抖,铜钱和金银砸在地上叮当作响。
这老阴比虽然喜欢摸尸,但只挑值钱的货下手,干粮是半块都没顺。
顾正炎被吵的翻身坐起,书生饿绿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岩壁。
顺着他的视线望去,一队蚂蚁正搬运着酸枣核,那枣肉早被啃得精光,只剩蛀空的壳。
书生喉结滚了滚:
“书中有载……蚂蚁卵可……”
“可你姥姥!”
王二闻言嗤笑道:
“你当这是江南水乡?去年秋旱,今年开春滴雨未落,蚂蚁都他娘被流民磨成了粉,现下能留下的蚂蚁窝,怕是塞牙缝都不够。”
说着王二摸出了火镰,火石擦出的火星落在岩缝里,烧焦的蚁尸腾起股烤肉焦香:
“额这是饥民独创的吃法,把烤焦的虫豸当零嘴。”
“呸!”
王二刚舔了口焦灰就猛啐:
“驴日的,比观音土还刮嗓子!”
王卷之看着老阴比的滑稽样想笑又笑不出来,前世历史书说崇祯年间“人相食,死者枕藉”,直到亲身体会了,才发现这里的每一寸土地都在验证史书的记载。
他忽然有些理解了王二为什么总把铜钱擦得锃亮,在这鬼世道,能拿来换命的只有黄白之物。
默叹一声,王卷之掸掉了甲上的草屑:
“走!趴这儿等雷劈呢?”
说着踹了一脚王二:
“早到冢头镇早点请我吃羊肉泡馍!”
“你驴日的没带饭钱啊?”
王二窜起来护住褡裢,铜钱在破布里叮当乱响:
“额可不请你,额这可是要娶婆姨的本钱!”
“呵!”
王卷之嗤笑一声:
“昨儿谁拍胸脯说要请我吃羊肉泡馍的?”
顾正炎踉跄着跟上,青白着脸道:
“学生……学生实在囊中羞涩……学生也想吃羊肉泡馍!”
“日你姥姥!”
王二跳脚骂道:
“合着就坑额一个?”
说着他一把揪住顾正炎:
“王大白吃白喝成,但你得记账!吃额一个铜子,你得还额五个!”
顾正炎还未说话,王卷之皱眉接了茬:
“谁是熊大?我呸……谁是王大!”
“你啊!”
王二龇出一口黄牙:
“咱们同是老王家的种,你砍人比宰鸡利索,你比额厉害,自然是王大!”
说着他指了指顾正炎:
“额王二,酸丁王三......”
“学生姓顾……”
“额不管,你就是王三!”
王二的一口一个王三里,三人踩着滚烫的黄土下了山岗。
日头爬到中天时,土道旁出现个鬼村。
七歪八倒的土坯房全敞着门,村口老树上歪歪扭扭刻着“崇祯十五年冬李七杀子充饥”。
“讨碗水......”
王二踹开半扇破门时,门轴“咔嚓”断裂。
堂屋草席上蜷着个活尸般的老汉,肋骨根根暴起如搓衣板。
顾正炎从井台拎回半桶绿汤,水瓢底沉着泡胀的田鼠崽:
“这水……喝不了!”
王二夺过水桶瞅了瞅后骂道:
“驴日的,这鬼世道还让不让人活了,连口水都喝不了!”
王卷之沉默的转身跨过门槛:
“走了!”
出屋时顾正炎落在最后,书生袖中滑出块碎银,悄悄塞进老汉不成型的百衲衣里。
王二回身啐道:
“装球甚善人,这世道活人遭罪,死了也不安生,但活人拿钱能买命,死人揣银子屁用都不顶!”
说着,他又朝老汉啐了口黄痰:
“等这老货蹬腿,怕是连裹尸席都要被饥民抽去当铺盖!”
王卷之回头时,正瞧见王二冲老汉啐唾沫。
这贪财鬼嘴上骂得狠,手却始终没碰那块碎银。
村外突然传来一阵木板车吱呀声,伴随着此起彼伏的呻吟和咒骂钻入耳中。
三人迅速闪到门外,只见百十多流民裹着几十个溃兵涌进村口,活像群迁徙的活尸。
队伍经过王卷之三人时,具都下意识地绕开了些距离。
三人手中的刀和身上的官军棉甲,在这群饿殍眼中仍是权力的象征。
几十个溃兵一进村就踹开朽门一阵翻找,不多时便骂骂咧咧的走了出来。
流民堆里挤出个“剪毛贼”,这汉子干的是专割死人头发换钱的营生,腰间皮囊鼓鼓囊囊的装着全是头发。
他盯着顾正炎的儒巾咽了咽唾沫,却被王二的刀光吓退。
“官爷,官爷!”
一个满脸污垢的溃兵踉跄着挤到三人面前:
“官爷……行行好……赏口吃的……”
“滚!”
话未说完,就被王二的刀背抽得鼻血飞溅:
“再往前半步,老子宰了你!”
王卷之按住王二:
“哪个营的?”
溃兵缩了缩身子,声音细若蚊蝇:
“小的是……是李闯王麾下……原属刘宗敏将军的步卒……上月打宝丰时走散了……”
王卷之眉头一皱。
崇祯十六年八月宝丰之战后,确实有不少闯军溃兵流窜乡里。
眼前这人,怕是跟着大部队溃散后,又裹挟流民成了祸害。
只是这溃兵的回答与自己的目标毫不相干。
他现在只想尽快找到孙传庭,这些流民溃兵的死活与他何干?
“冢头镇在哪个方向?”
王卷之一边冷声问道,一边伸手往王二褡裢里一探。
“你个驴日的作甚?”
王二愣过之后,赶忙去抓王卷之的手,但动作却慢了一拍,王卷之已经摸出了十个铜板。
“告诉我冢头镇在哪!”
说着,王卷之将铜钱在掌心掂了掂:
“说了这些都是你的。”
溃兵浑浊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突然指着王卷之嘶声喊道:
“金子!这狗官带着金子!”
话音刚落,王二急得直跳脚:
“驴日的不能露白啊!”
原本麻木的流民群瞬间骚动,虽大多数人还呆立原地,但那些溃兵已如闻到血腥的饿狼渐渐围拢。
“金子......”
“那酸丁身上定有白面馍!”
“宰了这三个穿狗皮的,抢金子抢馍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