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存的溃兵如丧家之犬窜入祠堂后,厚重的木门“砰”地紧闭。
王卷之正要追击,顾正炎突然一个箭步上前:
“壮士且慢!”
书生说完目光闪烁,转身抄起墙角用来修缮木质祠堂的桐油缸,双臂肌肉虬结,竟将那百余斤的重物抡圆了甩向祠堂屋顶。
“哗啦”一声,黑稠的桐油泼溅在青瓦上,顺着屋檐滴落成帘。
“学生这就逼他们出来!”
顾正炎一声高呼,手中的火把抛向屋顶。
“驴日……”
王二的骂声刚起,那火把触到桐油,“轰”地窜起丈高火墙。
烈焰顺着油迹眨眼间吞噬了整座祠堂。
祠堂内顿时传来撕心裂肺的惨叫,几个溃兵撞开侧窗想逃,却被顾正炎连珠三箭击退。
正在这时,东厢房突然传出女子哭喊。
王卷之这才意识到溃兵们掳来的妇人也被困在火场。
“你他妈……!”
王卷之猛地揪住顾正炎的衣领,书生顺势瘫坐:
“学生只想逼他们出来......”
话音未落,祠堂主梁轰然倒塌,热浪裹着火星扑到三人面前,王卷之拽着两人暴退三丈。
祠堂此刻已成一座巨大的火炉。
烈焰从窗户喷涌而出,火舌舔舐着夜空,将方圆百步照得亮如白昼。
“救命啊……”
东厢房的雕花木窗突然被撞开,一个披头散发的妇人探出半截身子。
可还没等她翻出窗台,一根燃烧的梁木轰然砸下,将她生生压回火海。
正堂里,几个溃兵的身影在火光中扭曲变形。
他们疯狂撞击着大门,可门轴早已被烧得变形。
“啊!!!”
最前面的汉子突然跪倒在地,身上的棉甲冒出滚滚黑烟,铁甲在高温中成了烙铁,将他活活烫死在门后。
热风卷着火星扫过晒谷场,带来一阵令人作呕的焦臭味。
王二呆呆望着祠堂大门,那里已经被烧穿个大洞,可以清晰看到里面的人形火炬在奔走哀嚎:
“额日,这比当年闯王破洛阳时还惨烈咧......”
说着扭头看向王卷之:
“额就说偷偷抓个舌头得了,你个驴日的非要全给攮了,现下倒好,人没抓到,全给烤了。”
话刚说完,祠堂屋顶整片塌下,火星子伴着黑烟漫天飞扬。
王卷之攥着苗刀的手青筋暴起,这已经是第二次了。
每次眼瞅着就能抓到活口问路,可……不是骨头太硬自杀,就是全死绝了。
这一路竟连个问路的活口都留不住。
王卷之仰头望天,夜空中火星飞舞,像在嘲笑他的徒劳。
只是......这火本不该起的!
他转头看向这场大火的始作俑者顾正炎:
“你为何会使弓?”
顾正炎闻言扶着断墙起身:
“君子六艺,射居其五,家严曾任教习,学生幼时......”
“放你娘的罗圈屁!”
王二听了这话打断道:
“方才问你使不使得弓,你说只懂射礼章程!”
顾正炎喉结滚动,看向王二虚弱道:
“王兄怕是听岔了,学生原话是'虽通射礼,然疏于实战'。”
王卷之望着极力辩解的顾正炎,右手不自觉地握紧了苗刀。
那书生此时背靠半截断墙,青衫下摆沾满草灰,右手虚握成拳抵在唇边轻咳,肩头随着喘息微微发颤。
是自己多疑了?
这书生虽然行事莽撞,但看着确实不像是能谋划出这等狠辣手段的人。
顾正炎似乎感受到了王卷之的目光,转头虚弱道:
“壮士......可是疑心学生?”
王卷之拇指顶开刀镡,苗刀归鞘时发出“咔嗒”轻响,左手却虚按刀柄笑道:
“顾兄多虑了,不过是好奇江南书生……”
话未说完,祠堂废墟突然爆响,顾正炎踉跄着扑向王二,看似慌乱的动作却恰好避开了王卷之的审视。
书生直起身子的动作遮住了唇角扬起的弧度,当他抬头时,眼里又只剩惊惶未定的水光:
“壮士若是不信,南阳城中尚有学生同年可作保......”
“额打断下......”
王二突然挠着红头巾插话:
“这酸丁方才射箭时手抖得筛糠似的,倒是你砍人比宰鸡还利索,你个驴日的真的是军户出身?”
话音刚落,夜风突然转向,卷着灰烬扑在三人脸上。
王卷之借着抹脸的功夫翻了个白眼,经老阴比这么一打岔,再问已无意义,旋即龇牙笑道:
“想学吗?我教你啊!”
王二听了这话疯狂摇头:
“额才不学这要命的活计!当流寇多自在,大碗喝酒大块......”
话没说完,瓦砾堆里突然传来碎石滚动的声响。
三人同时转头,半截焦黑的手臂正扒开碎砖,挂着半片棉甲的溃兵从废墟里探出头来,喉咙里发出拉风箱般的“嗬嗬”声。
竟是个活口!
“额滴亲娘!”
王二惊得往后跳了一步:
“这驴日的命真硬啊!”
顾正炎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右手不自觉地摸向腰间箭囊。
王卷之的苗刀却先一步出鞘,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去:
“可算逮着个能说话的了!”
“壮……壮士……”
溃兵已经气若游丝,烧焦的手指在地上划出几道血痕:
“求……求个痛快……”
王卷之蹲下身,苗刀轻轻拍打溃兵的脸颊:
“告诉我郏县怎么走,我给你个痛快。”
溃兵焦黑的眼皮黏连成缝,喉管里滚出掺着血沫的气声:
“东……东……双旗墩……东……百五……”
话未说完,溃兵突然抓向自己的咽喉哀求着:
“求……求……”
苗刀寒芒闪过,刀锋精准刺入喉结。
溃兵扭曲的面容骤然松弛,焦黑的唇角竟扯出解脱的弧度。
王卷之甩去刀上血珠,转头盯着东方。
“驴日的,额想起来了!”
王二眼珠子滴溜一转继续道:
“郏县是在双旗墩往东百五十里,但额记得要过三道河……”
王卷之上下打量了王二:
“你驴日的上回说冢头镇还有十五里,结果绕了三座岗,你这回不会诓我吧!”
王二拍着胸脯溅起了一层黑灰:
“这回准成!”
说着他凑近捅了捅王卷之低声道:
“额刚就想问你杀人咋恁利索?刀刀往要害招呼,咋练的?”
王卷之闻言斜了他一眼,能不厉害吗?
八岁在武校压腿哭成狗,十四岁练刀被划破虎口,当兵时在西南密林追毒贩......只是,这话说出来谁信?
“想学?”
王卷之把苗刀往肩头一扛,咧嘴一笑:
“得加钱!”
“呸!”
王二一口唾沫星子喷出老远:
“你当额稀罕?额留着钱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喝醉了就往婆姨被窝钻......”
顾正炎望着两人渐行渐远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随即迅速收敛神色,又变回那个惊慌失措的书生,踉踉跄跄地追了上去:
“壮士!等等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