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寒冬与裂痕

便利店的冷光映在林悦苍白的脸上,她盯着货架上1.5元一袋的特价挂面发呆——距离发工资还有五天,兜里只剩三十三块钱。昨夜房东发来消息:“月底前必须结清,否则搬出去”,绿色对话框里的字像块烧红的炭,烫得她指尖发颤。

“林悦,这个价签贴错了!”店长的呵斥声从收银台方向传来。她猛地回过神,发现自己把1.9元的特价鸡蛋标成3.9元,排队的大爷正瞪着她:“欺负老人眼神不好?”她慌忙道歉,掌心全是汗。这家连锁超市月薪3500元,不交五险,每天工作十小时,月休四天——她算过,每请一天假就会少挣160元,相当于三袋特价大米。

下班时,理货员小李往她手里塞了个塑料袋:“我多带的馒头,你拿着。”馒头还带着体温,林悦喉咙发紧——这已是本周第三次接受小李的接济。她的早餐是半个冷馒头配白开水,午餐在超市买临期饭团(3元一个),晚餐煮挂面撒点盐,一个月伙食费控制在300元以内。

便利店的夜班从晚十点到凌晨六点,时薪十八块。林悦站在收银台后,盯着玻璃上自己的倒影——羽绒服是三年前在夜市买的,袖口磨得发亮;运动鞋开胶了,她用胶带缠了又缠。凌晨两点,穿貂皮大衣的女人推门进来,买了包45元的进口薯片,找零时硬币掉在地上,女人皱着眉:“捡起来,别耽误我时间。”林悦弯腰时,胃部传来抽痛——她已经三天没敢吃炒菜,怕多花那两块钱的食用油。

合租屋在城中村深处,八楼没电梯,爬上去要十分钟。房租800元,和小萌合租次卧,两张单人床之间只够侧身过。水电费每月AA,林悦从不开灯,热水器每天只敢用五分钟,即便这样,上个月还是摊了80元。小萌最近总说“公司要团建”,接连三次让她垫付水电费,现在欠着她150元——相当于她在超市站九个小时的工资。

“小萌,能不能先还我五十?”今晚收工后,林悦敲了敲小萌的房门。门开了条缝,暖光里飘出草莓味香水味:“悦姐,我男朋友说下周发工资就还。”话音未落,屋里传来游戏音效和男人的笑声。林悦退后半步,楼道里的声控灯突然熄灭,黑暗中她摸到墙面的霉斑,像极了工资条上那些永远算不清的扣款项目。

周末清晨,房东的短信准时到来:“最后两天。”她盯着手机里的余额——超市工资2980元(这个月因错贴价签扣了300),便利店兼职1620元(这个月只排了15天班,因为店长说“兼职太多影响正职”),合计4600元。扣除房租800、水电费80、通勤费100(她每天步行四十分钟去超市,只在暴雨天坐公交,一个月最多花50),剩下3620元。但小萌欠的150元还没还,上次摔碎超市玻璃赔了200,抽屉里的胃药只剩最后两颗,药店卖18元一盒——她算了三遍,还差230元才能凑够房租。

正午的太阳照不进城中村的小巷,林悦蹲在巷口啃馒头,看手机里老家的表弟发来消息:“姐,奶奶住院了,差三千块押金。”她捏紧馒头,碎屑掉在地上,被流浪猫叼走。奶奶上次住院时,她借遍了同事,最后不得不向网贷平台借了五千,现在每月要还480元——这个秘密,她连小李都没敢说。

深夜在便利店,她对着收款机发呆,突然听见“叮”的一声——有人用硬币付账,五枚一元硬币滚落在地。她蹲下身捡,额头碰到收银台边缘,疼得眼冒金星。玻璃上的哈气又凝结了,她用手指画了个歪歪扭扭的太阳,还没画完就被冷风擦掉。原来真正的底层挣扎,不是算不清的账单,而是每一笔开销都像刻在骨头上——房租800、网贷480、奶奶的药费200、伙食费300,这些数字加起来已经1780,而她每月能攥在手里的,永远不到三千。

凌晨下班,她数着口袋里的硬币——给房东转完800元,剩下的钱要撑到下个月15号发工资。路过垃圾站时,她看见有人扔了半袋没拆封的挂面,蹲下身捡起来,塑料袋划破手指,血珠滴在面条上。她突然笑了,笑自己连五块钱的挂面都要捡,笑这城市的灯光那么亮,却没有一盏是为她留的。

巷口的公用电话亭结着冰,林悦把硬币按在听筒上,手指冻得发木。电话那头,表弟的声音带着哭腔:“医生说再拖下去……”她盯着地上的冰碴,突然想起奶奶临终前塞给她的玉佩——说是妈妈留下的,其实不过是块不值钱的岫玉,却被她藏在枕头底下三年。

“我明天就打钱。”挂掉电话,她摸出手机打开网贷APP,额度还剩两千三。上个月为了还上一笔逾期,她已经借了“高炮”,现在利息像滚雪球般疯长。屏幕上的“确认借款”按钮在路灯下泛着冷光,她咬咬牙,输入验证码的手指在发抖——这两千三,加上便利店刚结的五百块兼职费,还差两百才能凑够三千。

超市更衣室里,林悦对着镜子往手腕贴止痛贴。昨夜在便利店晕倒,撞翻了货架,店长扣了她一百块“商品损失费”。镜子里的人眼窝深陷,领口磨出毛边,工作服下露出半截泛黄的秋衣——那是她从二手市场淘的,十块钱三件。

“林悦,有人找。”促销员小王探进头,语气怪怪的。收银台边站着个穿西装的男人,手里拎着礼品袋:“你好,我是小萌的表哥,她让我来还钱。”男人掏出皱巴巴的三百块,又塞给她一盒胃药:“她说你胃不好。”林悦愣住,小萌从未提过有表哥,礼品袋上还印着附近商场的logo——那是她从来没敢进去过的地方。

男人走后,她摸着胃药包装盒上的防伪码,突然想起三天前在便利店看见小萌和个男人搂搂抱抱,男人手腕上戴着的,正是和这礼品袋同款的logo手链。原来那些“公司团建”“男朋友”都是借口,小萌早就在攀附有钱男人,却拿她的救命钱去买香水做指甲。

深冬的雨夹雪砸在超市玻璃上,林悦数着收款机里的硬币,突然听见“砰”的一声——穿貂皮大衣的女人又来买东西,这次摔的是进口酸奶:“保质期还有三天,你怎么不提前说?”酸奶在地上淌成白色的河,她蹲下去擦,膝盖碰到碎玻璃,血腥味混着奶味钻进鼻子。店长过来踢了踢她的拖把:“别磨叽,赔三十块。”

晚上在便利店,她对着煮关东煮的锅发呆,萝卜在汤里浮浮沉沉,像极了自己的生活。手机震动,房东发来消息:“明天搬吧,新租客愿意多给两百。”她捏紧手机,指甲几乎要嵌进屏幕——刚凑齐的三千块奶奶的住院费,现在又要分出八百块房租,可奶奶的押金单还躺在抽屉里,红笔写的“今日内缴清”像道催命符。

凌晨两点,穿西装的男人又出现在便利店门口,这次没带礼品袋:“小萌让我告诉你,她不住了,押金也不要了。”男人扔下钥匙就走,背影消失在雨幕里。林悦摸着钥匙上的Hello Kitty挂坠,突然笑了——小萌连搬家都不肯当面说,大概是怕她要钱。押金两百块,刚好补上奶奶住院费的缺口,可接下来的房租呢?城中村的房东不会给她找新室友的时间,大概率会直接涨租,或者赶她走。

雨越下越大,便利店的玻璃蒙上雾气。林悦擦着货架,忽然看见货架最上层有盒过期的饼干,生产日期是父母去世的那年。她鬼使神差地拿下来,包装上的卡通女孩笑得很甜,像极了妈妈生前给她买零食时的模样。喉咙突然发紧,她赶紧低头擦地,却发现血水混着雨水,在地面上画了个歪歪扭扭的圆。

发薪日那天,林悦盯着工资条上的“2680元”发呆——错贴价签扣三百,打碎酸奶赔三十,迟到两次扣四十。她数了数兜里的钱:网贷到账两千三,便利店兼职五百,小萌的押金两百,加上工资,刚好凑够三千。颤抖着给表弟转完账,余额只剩下四百二十块,这是她接下来半个月的全部家当。

下班时,小李塞给她一袋苹果:“别人送的,再不吃就坏了。”苹果上贴着精品水果的标签,林悦知道小李在骗她——这袋苹果够她买半个月的挂面。她捏着苹果走到公交站台,突然想起今天还没吃早饭,咬了一口,酸涩的汁水混着眼泪流进嘴里。公交车在雨幕中缓缓驶来,她看见车窗里映着自己的倒影,头发被雨水粘在额头上,却还死死护着怀里的苹果袋。

深夜回到合租屋,小萌的房间空了,只有地上散落的假睫毛和没撕干净的美甲贴片。林悦蹲下身收拾,发现床垫下藏着半张演唱会门票——票价880元,是她三个月的伙食费。她突然笑了,笑声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回荡,惊飞了窗外的麻雀。原来人和人的生活,真的可以像这城中村的新旧楼房,一墙之隔,却是云泥之别。

她摸出枕头下的岫玉吊坠,对着台灯看了又看。妈妈临终前说:“等你考上大学,就把它卖了做学费。”后来大学没考上,她又想:“等找到好工作,就把它卖了给奶奶盖房。”现在奶奶住院,她终于明白,有些东西根本卖不了几个钱,就像她的人生,再怎么精打细算,也抵不过生活的一个趔趄。

雨停了,巷口的路灯还在闪。林悦躺在吱呀作响的床上,听见楼下收废品的三轮车经过,铁架子碰撞的声音格外清晰。明天,她要去求房东再宽限几天,要去药店买最便宜的胃药,要去便利店求店长多排几个夜班。或许,还能去超市后巷的垃圾站看看,有没有人扔半袋没开封的挂面,或者快过期的牛奶。

黑暗中,她摸到床头的台历,在“奶奶住院日”上画了个圈。下个月的房租日期正在逼近,网贷的还款日也在倒数,但此刻她太累了,累得连害怕的力气都没有。窗外飘来不知谁家的饭菜香,她咽了咽口水,把剩下的半块馒头塞进嘴里,慢慢咀嚼——这是她今天的第二顿饭,也是明天的希望。

原来真正的生活,不是在惊涛骇浪里沉浮,而是在无数个细碎的裂痕里,拼命捡拾遗落的光。哪怕那光再微弱,只要还能看见,就不得不继续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