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后的光明》

2012年,《黑暗后的光明》(Post Tenebras Lux[16]荣获戛纳电影节的最佳导演奖,让曾经质疑这个作品的人哑口无言。导演卡洛斯·雷加达斯(Carlos Reygadas)的代表作有《日本》和《天堂里的战争》,更具有“墨西哥风情”的《黑暗后的光明》备受观众们的期待。这部影片讲述了一个墨西哥中产家庭在库埃纳瓦卡(Cuernavaca,墨西哥城附近)山脚下度假的故事。

“很多时候,我们并不知道事情在发生之时的意义(除了极为肤浅的层面),一直到这些事情后来变得重要起来或者获得特别的反响。”[17]为了阐明这个意图,导演雷加达斯重塑了成年人对生活经验、直觉、梦想、焦虑、噩梦、恐惧的所有感知和幼稚的信仰,从而编织出了各式各样的“现在”,对过去的回忆和对未来的预感,在混合了想象和现实、幻象和荒唐的虚构中互相碰撞:一家人来到木屋度假,木屋周围的热带雨林让人透不过气来,有角的红色魔鬼走进父母和孩子们正在酣睡的房间,四处窥探。这一画面极具墨西哥风格——对墨西哥稍有了解的人会发现,这个地区陡峭的地平线具有很强的辨识性,就像被木屋吸引的混血土著一样易于识别——观众的感知和视觉都沉浸在了全球化的天地万物中。四海为家的中产阶级坚持其新时代的个人趣好,对其周围的底层民众漠不关心。为了介绍其他地方那平庸且不可逆转的“现在”,导演在电影中把我们带到巴黎的一个桑拿浴室里,又出人意料地用英国德比郡的运动场替代了墨西哥乡村。他解释说:“橄榄球比赛能帮助观众们感知这种持续的现实,虽然身体不在场上,但是我们知道这种现实的存在。”[18]

然而,《黑暗后的光明》既不是一部关于墨西哥的电影,也并非讲述这个国家中产阶级的全球化。自20世纪末以来,这个国家一直是灾难频发的民间剧场,不断上演着暴力事件,影片结局的灾难很可能与这些事件呼应。但更有可能,该片不是指向当地某个场景或者拉丁美洲,而是指向其他的什么,展现着徘徊在鱼目混珠的世界主义精英与文盲百姓之间赤裸裸的“现在”。虽然电影发生在墨西哥山谷的森林和太平洋的热带田园景观中,却摆脱了老套的“异域”情调,指向一个全球的现实:那就是故步自封的传统世界与西方化资产阶级(实际上和穷人一样都是混血人种),只在欧洲或美国忙于做白日梦,却不直面眼前人世的现实。

这一现象以突兀且往往可笑的形式存在于所有发展中国家,当然也体现在走下坡路的欧洲中产阶级“白人”和无产阶级移民之间的隔阂上。实际上,这部电影与比利时达登(Dardenne)兄弟的作品、中国电影《天注定》《白日焰火》以及墨西哥罗德里戈·皮亚(Rodrigo Pía)的《区域》(La Zona)贯穿了同一线索:比利时的局势不稳定、失业和非法移民问题,羞辱劳苦百姓的中国新贵以及坐拥豪宅的墨西哥精英。勇敢的导演们通过图帧之间的共鸣,毫无粉饰地展现了一个世界的“现在”版本。雷加达斯镜头中的“现在”让我们感到困惑,因为这个“现在”没有陷入连贯的叙事框架中,它不断在“过去和未来的镜子”中倒映出来,却无法在昨天和明天之间划清界限。或者,如果我们愿意,也可以进入光明之前的黑暗中——正如影片《黑暗后的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