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残衣归宗

山道上的夜雾裹着血腥气,云羽每走三步就要扶着岩壁喘息,重伤突破带来的后遗症姗姗来迟。锻骨境新生的金玉之躯尚未稳固,经脉里残存的妖力仍在不断灼烧着。苏誉灿跟在云羽身后,他的右臂裹着浸透药汁的布条,每次换药时都能看见皮下游走的鳞状毒素。

“翻过这鹰愁涧就到了。”苏誉灿指着远处云雾缭绕的山脊,声音比山风更哑。昨夜下了一场暴雨冲垮了栈道,导致它们不得不绕行,“不知道厚勇的爹娘知道了会怎么样,哎......”

云羽突然拽住苏誉灿的衣角,指尖迸出三寸剑芒。三头从峭壁扑下的铁爪山魈尚在半空,就被灵漩凝成的剑气绞成血雨。苏誉灿望着没入云羽后背的半截魈爪,这才惊觉自己已经虚弱到察觉不到埋伏。

“啧,还有半日路程,别放松警惕。”云羽拔出魈爪随后扔进深涧,伤口流出的血泛着淡淡金芒,“这化元妖丹太吸引妖兽了,一刻也容不得我们停歇啊。”这已经不是他们归途中第一次受到袭击了,不过和蛇女比起来都显得微不足道。锻骨境的恢复力正在改写他的体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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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终于到了。”

执事堂的青玉门槛上还沾着晨露,云羽的不屑踏过时留下暗红血迹。满堂喧嚣戛然而止,正在挑选任务的苏家弟子齐齐转头。他们自然是认出了那件被毒煞腐蚀得千疮百孔的苏家外袍,却认不出袍子下伤痕累累的孩童。

“这是谁啊?怎么那么狼狈?”

“不知道啊,都伤成这样了还能活着回来,也是个奇迹。”

“诶,你们看他身后那个绑着绷带的是誉灿师兄吗?”

一名紫袍弟子踢翻脚边的灵石袋:“这不是大名鼎鼎的云小弟吗?怎么接了个乙等聚脉境的任务,倒是把自己弄成丧家犬了啊?哈哈哈——”他看向身边的几位同伴嘲笑着,“誉灿师兄也真是狼狈,猎杀妖兽那么困难吗?就你还妄想打败苏铭,痴人说梦。”

云羽缓缓转头,单薄残破的衣衫被灵气漩涡卷的猎猎作响。他眉骨如剑锋破云,睫毛下忽地掀起两道冷光,目光如剑峰出鞘时带起的寒芒。紫袍弟子额头青筋突突直跳,与云羽对视的瞬间,似有剑意自那对寒潭般的双眼迸射而出。弟子踉跄后退三步,刚刚那一眼激得他浑身战栗,干涩得喉头又艰难地吞咽两下,喉结在绷紧地脖颈间滑动出仓皇地轨迹。

“闭嘴。”云羽从他身边径直走过。

“你......你......”紫袍弟子冷哼一声,试图再次占据上风“我倒要看看你们的任务完成了没。”

云羽来到任务提交点,掏出口袋中的妖丹上交,拳头大的碧绿妖丹悬浮半空。

执事弟子看着这颗巨大的妖丹咽了咽口水:“这......请稍等一下,我需要去拿鉴妖盘检测一下。”明眼人都能看出这颗妖丹大小不对劲,当然除了站在角落暗自不服的紫袍弟子。

“厚勇哥呢?”就在云羽二人等待执事弟子的时候,人群里挤出一个圆脸少年,腰间的青铜斧与苏厚勇那柄形制相同。云羽的指尖深深陷入掌心,他原以为自己再也不会被这种事情影响的。

苏誉灿按住云羽略微颤抖的肩膀,喉结滚动三次才吐出字句:“你厚勇哥他......以焚脉决阻敌,换我等诛杀化元妖兽。”

死寂如墨汁在堂内漫开。圆脸少年踉跄撞到任务榜,榜上“击杀聚脉境后期妖兽,限时一周”的朱砂字刺得人眼眶生疼。

而这时执事弟子也拿来了鉴妖盘,将妖丹放置在上。盘柱上的晶石连亮十重血光,这是化元巅峰的明证。第一层的执事堂深处的化元境任务处,此时也有人投来震惊中带着疑惑的目光。要知道这第一层的鉴妖盘极限就是十重血光,连他们那都没有多少次这样的记录。

“不可能!”紫袍弟子劈手夺过妖丹,反被妖力震断三根手指,“定是你们窃取了哪位师兄的......”

剑鸣声截断癫语。云羽并指位剑,灵漩凝成的虚刃抵住紫衣咽喉:“你是苏铭的狗吧?”他的嗓音中淬着冰渣,紫袍弟子瞳孔微缩。

灵漩剑刃又逼近半寸,血珠顺着弟子的脖子滚落。云羽眼底再次闪过锻骨境独有的金色:“回去告诉你主子,殿选之日......”

满堂寂静中,孩童的声音清晰如剑鸣:“我云羽要越阶挑战他。”

紫袍弟子袖中暗藏的传讯玉简突然发烫,这是苏铭种下的监听咒被触发的征兆。云羽显然察觉到了,却故意碾碎玉简,碎末从指缝洒落时,竟在半空中拼成个血色的“战”字。

后堂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大执事苏墨渊的玄铁杖重重顿地:“肃静!任务升级为甲级三等,归类为化元境巅峰任务,赏金二十枚家族令。”他深深看了眼云羽,“另赐云羽,苏誉灿二人明日入藏经阁一楼,可自选功法一份。”他说完就将两块鎏金令牌递给云羽二人。

大堂内众人听到奖励后议论纷纷,可云羽和苏誉灿接下令牌后却不为所动,默默开始分配家族令。

苏誉灿在分配令牌是时按住四枚:“厚勇那份......”话音未落,云羽又将剩下来的家族令推过来六枚说道:“这十枚就给他的家人吧,我们各取剩下来的一半。”两人对视一眼,互相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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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还未来得及回家休整,先一步来到苏家内部的一处宅院内。苏誉灿驻足在铜环前,指节悬在离门板半寸处迟迟未叩。云羽手里则捧着那角靛蓝布料,这布料被他体温捂得温热,布料边缘焦黑得痕迹蹭过心口,烫的他睫毛轻颤。

“厚勇家的规矩......”苏誉灿突然低声开口,“晨起练斧时,最厌外人搅扰。”

话音未落,院内传来重斧劈柴的闷响。云羽瞳孔一缩,那节与苏厚勇挥斧的韵律节奏一模一样,三短一长,第四斧必带旋身收势。

开门的妇人发簪间别着斧形簪,围裙上沾着新劈的木屑。她目光扫过云羽怀中靛蓝布料时,原本清理衣裙的手突然僵在半空,指缝间落下的木屑像场微型雪崩。

“勇儿上月捎回的山参还没炖......”妇人转身朝灶房走去,陶罐碰撞声掩住颤音,“进来喝碗菌汤暖暖。”

正堂梁上悬着七柄木斧,从三寸长的孩童玩具到五尺巨斧依次排列。最末的那柄斧刃处镶嵌着云纹铁,正是苏厚勇踏入聚脉境时父亲所赠。握柄处缠着褪色的红绸,那是他离家做任务前夜,小妹偷偷系上的平安结。

“是哥哥回来了吗,哥你答应我要教我破风九斩的,到底要拖到什么时候啊?”扎着双鬓的女童从厢房探头,怀里抱着未完工的木雕,可是看到的却是两个陌生的身影。

苏誉灿将布料和家族令放在案几时,斧声骤停。院中劈柴的壮汉拎着斧头进来,眉眼和苏厚勇有几分相似,斧刃上还沾着半片未落的木片。他来到案几前,盯着布料上特有的焦痕,轻轻攥起那残破的衣布。

女童踮脚去够最上方那枚令牌,却被壮汉用斧柄轻敲手背:“苏家儿女,不食嗟来之食。”

“这是厚勇应得的。”苏誉灿看着壮汉,“任务升级后......”

“铛!”

斧刃突然劈入青砖,震得令牌飞起。“勇儿是为护道友而陨,非为几块死物。这才是我苏家儿郎该有的死法!”

妇人端来的菌汤在案几上腾起热气,汤勺突然“当啷”坠地。妇人掩面坐在一旁无声哭泣,女童则呆滞地站在原地:“爹爹,什么意思?哥哥他......”她冲到一直没说话的云羽面前,紧紧抓着他的衣袖,“你们是骗我的对不对。哥哥说他这次回来要教我功法,还要帮我雕刻完这个木雕呢。”她红着眼举起木雕在云羽眼前晃了又晃。

云羽低头看着抓皱的袖口,锻骨境的身躯竟被一个女童扯得生疼。他从怀里摸出个半成品木雕——这是他归途夜中在山涧刻的踏火驹,鬓毛处还染着涧内妖物的碧血。

“你哥让我捎句话。”他将木雕放入女童掌心,说谎时不敢看堂内悬着的家训匾,“他说......踏火驹要逆风雕,才显烈性。”

妇人走了过来,张了张嘴,最后化作一声叹息。她将家族令尽数推了回来:“这些留给我们没用了,你们收好吧,去换一些修行资源。喝完菌汤就走吧......”

清晨的柔光透过雕花窗,在苏厚勇未收到的束发礼上流淌。那是一件叠的齐整的玄铁护腕,内侧刻着未完工的辟邪纹,最后一笔永不会有人添上了,名为苏厚勇的少年,停格在了十四岁这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