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82.咸阳

“子羽,快些过来,再往前走,前面就是那咸阳宫了!”

刘季回头,对着稍稍落后的张逸兴奋地招手,声音在空旷的宫道上回荡。

随着一阵沉闷的推门声,咸阳秦廷皇宫那厚重朱漆的殿门,在众人的合力推动下,轰然向两侧洞开。

刘季一马当先,领着他那群自沛县一同起兵的兄弟,樊哙、卢绾、周勃、夏侯婴等人,以及张逸、张良,沿着宽阔而略显斑驳的石阶,兴冲冲地向上走去。

阳光透过高大的殿门,照亮了他们身上或崭新或陈旧的甲胄,以及脸上难以掩饰的兴奋与好奇。

“咸阳宫果然是气势恢宏,雕梁画栋,金碧辉煌,今日亲眼一见,的确是不虚此行!”

张逸脚下加快几步,跟上众人的步伐,目光在周围精美的建筑和装饰上流连,口中不由得发出由衷的感叹。

在接受秦王子婴投降之后,刘季并未立即率领大军进驻咸阳宫,而是特意派人传讯。

等待张逸率部打下汉中、巴蜀归来之后,才决定一同进入咸阳,共享胜利的喜悦。

此刻,众人早已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动,一进宫门,便如同脱缰的野马般撒丫子跑进了宫内。

一个个瞪大了眼睛,东张西望,好奇地打探着宫殿内每一处精巧的装潢与奢华的陈设。

不过这群沛县的大老粗也确实没见过什么世面。

“大丈夫活在世上,就该住这样的地方,享这样的富贵!”

刘季一脚踏入正宫大殿,浑然不觉自己那沾满了征途泥土的皮靴,已经重重地踩在了那织有复杂精美花纹的织金地毯之上,留下一个个清晰的脚印。

刘季环顾着这空旷而威严的大殿,只觉得胸中豪气万丈。

“乖乖,这始皇帝老儿的小日子过得可真是舒坦啊!住这么老大的房子,应该比咱们整个沛县都大吧!”

刘季伸出手,粗糙的指腹轻轻抚摸着支撑殿顶的宫柱,不由得再次感叹起来,

“看看这用料,这做工,啧啧,要是拆下来卖,估计得值不少银子!”

樊哙那粗壮的身影在大殿里横冲直撞,一眼瞥见墙角一个嵌满了各色宝石的檀木箱子,二话不说,抬起穿着战靴的大脚,狠狠一脚便将那木箱踢翻在地。

“咣当”一声巨响,箱盖弹开,里面盛放的美玉如同潮水般滚落出来,铺了满地,五光十色,璀璨夺目。

樊哙瞪着牛眼,骂骂咧咧道:

“他娘的!这始皇帝老儿,莫不是把全天下的金子银子都搜刮来,熔成了尿壶夜壶了不成?”

樊哙手上的青铜护腕在捡拾珠玉时不小心碰撞,发出清脆响声,耀眼的光芒晃得他睁不开眼,不禁抬手遮了遮。

卢绾则被一旁案几上叠放的几匹薄如蝉翼的丝绸吸引,伸手抖开其中一匹散发着淡淡清香的鲛绡,料子轻柔光滑,几乎没有重量。

卢绾兴奋地将其披在肩头,对着刘季炫耀道:

“刘老三,你快看!

这料子摸起来真像天上的云啊。”

卢绾说着,脚步有些不稳,踉跄着扑向旁边一尊造型精美的鎏金铜鹤灯台,宽大的袖口不小心扫翻了灯台旁一个盛放着夜明珠的黑漆托盘。

只听一阵乱响,数颗鸽卵大小的夜明珠从盘中滚落,在光线略暗的青砖地面上弹跳着,散发出幽幽的、神秘的蓝色光晕。

“慢点!慢点!这些可都是稀世奇珍,价值连城啊!”

张逸见卢绾动作如此粗糙,生怕他损坏了这些宝物,不由得惊呼道,“卢兄,你可得小心保管,莫要弄坏了,这些东西,说不定咱们的后世子孙还能有幸亲眼看上一看呢!”

刘季此刻则斜倚在一架雕刻着精美花纹的错金银屏风之上,姿态甚是随意。

指尖在身下铺着的厚实贡毯上轻轻摩挲着,感受着那上面凸起的威武狮纹,眼神中充满了感慨与恍惚:

“想当年,某在沛县泗水亭当那个小小亭长的时候,每日为生计奔波,便是做梦,恐怕也不敢想有朝一日能站在这咸阳宫里,享受这般富贵。”

他说着,眼神一瞥,忽然看到旁边案几上放着一个造型古朴的错金铜樽,里面似乎还盛着未饮尽的酒液。

刘季顺手抓起铜樽,也不管是谁喝过的,仰头便咕咚咕咚地痛饮起来。

琥珀色的醇厚酒浆顺着他未及修剪的胡须滴落下来,在他那件五彩斑斓的缯衣上留下几点深色的酒渍。

“嗝……

应该没毒吧?”

一樽酒下肚,刘季打了个酒嗝,咂巴了几下嘴,似乎在回味那酒的甘醇,随即又有些后怕地抬起头,连忙看向周围的众人,眼神中带着一丝询问。

“你瞧你现在这样儿,活蹦乱跳的,中气十足,肯定没毒啊!

要是有毒,你早躺下了!”

卢绾撇了撇嘴,一脸嫌弃地说道。

刘季听罢,放下心来,嘿嘿一笑。

随手拿起案几上子婴仓皇出逃时的秦王冠冕,冠冕镶金嵌玉,垂着细密的珠旒。

刘季玩心大起,直接将那沉重的冠冕套在了卢绾的头上,指着他滑稽的模样,哈哈大笑道:

“你们快看卢绾这副模样,戴上这帽子,活像那乡下庙里偷吃灯油被抓了个现行的老鼠!”

卢绾被众人取笑,涨红了脸,伸手便要去扯下头上的冕旒。

刘季则大笑着左摇右摆地躲闪,腰间新佩戴的那块温润玉璜,随着他的动作与腰间的剑鞘不断碰撞,发出一阵阵铮然的清脆响声。

与众人的喧闹不同,萧何则独自一人跪坐在大殿一角散乱堆放的竹简木牍之间。

他神情专注,小心翼翼地翻阅着这些古老的文献,十根手指早已沾满了干涸的黑色墨迹,仿佛刚从墨池中捞出一般。

萧何口中喃喃自语:“没想到,没想到这咸阳宫中,竟然也有一部分律法简牍。”

自从进入咸阳这几日以来,萧何便没有一刻清闲,早已派人将咸阳城内各处府库所藏的关于天文地理、律法典籍、人口户籍等各类简牍,尽数收罗了起来,此刻正在仔细整理。

从一堆散乱的竹简中,萧何举起一卷编联绳索已经扯断的简册,竹片上用朱砂写下的批注文字,在昏暗的光线下,宛如一滴滴已经凝固的鲜血,触目惊心。

这时,周勃满头大汗地从后殿方向转了出来,他身上甲胄不知在哪里蹭到了一些红色的丹砂粉末。

周勃兴奋地嚷道:

“你们猜我后头瞧见啥了?一口足有丈许宽的大铜鼎,乖乖,那鼎大得,估摸着炖下整整一头牛都绰绰有余!”

周勃说着,扬起手,从怀里摸出一个沉甸甸的金饼,随手向前一抛。

金饼在空中划过一道金色的弧线,咚的一声,正砸在不远处曹参的脚边。

“老曹,接着!你当年在沛县县衙当那个小小的牢头,可见过这般成色上好的官金?”

周勃咧嘴笑道,露出一口白牙。

曹参低头看了一眼脚边的金饼,用脚尖轻轻一拨,然后弯腰用剑尖将其挑起,凑到眼前仔细端详了片刻,确认是足金后,便随手揣进了自己的衣兜里,嘴里嘟囔了一句:

“这纯度倒是不错。”

樊哙伸手要去撕扯殿内悬挂的一副色彩绚丽的缂丝帷帐,想看看那料子有多结实。

曹参眼疾手快,反手拔剑,一道寒光闪过,竟将樊哙即将触碰到帷帐的手腕前方的丝线削断了一截,吓得樊哙急忙缩回手。

曹参没好气地说道:“樊屠子,你省点力气吧,就这一匹锦缎的价钱,都够换你杀上十年猪了!”

樊哙被曹参抢白,也不生气,反而嘿嘿一笑。

樊哙猛地一把扯开自己胸前的衣襟,露出胸膛上那条如同狰狞蜈蚣一般盘踞的陈年伤疤,豪气干云地说道:

“要俺说,这些金银珠宝都是身外之物!咱们不如先把这宫里藏着的三千坛兰陵佳酿都给喝个底朝天,那才叫痛快!”

樊哙说着,不知从哪里摸出一个鎏金的猛虎造型酒尊,也不知里面装的是何种美酒,便仰头咕咚咕咚地往喉咙里猛灌。

冰凉的酒液顺着他的脖颈流淌下来,在他那凹凸不平的伤疤上冲刷出一条条闪亮的水痕。

灌婴则对那些金银酒器兴趣不大,他正着迷地摸着宫殿墙壁上镶嵌的一块块宝石,口中低声盘算着:

“这些漂亮的石头不知道能不能抠下来,拿回去给我家婆娘长长世面。”

灌婴在那些宝石与墙壁的接缝处仔细游走,似乎在寻找下手的机会。

只听一声轻响,他竟真的用指甲抠下了一小块约莫指甲盖大小的孔雀石,放在手心满意地端详着。

“嗯?奇怪……我怎么仿佛听到,这咸阳宫内,似乎有女人的絮叨声音?”

一直静坐在一旁,细细打量着咸阳宫内各种摆设和布局的张良,此刻突然微微蹙起了眉头,他侧耳倾听了片刻,似乎捕捉到了几处不同寻常的动静。

“什么?!有女人?!”

夏侯婴一听这话,眼睛顿时亮了起来,二话不说,噌地一下从锦墩上跳起,兴冲冲地便朝着宫外走去,一边走还一边回头拉着刘季的衣袖,急切地说道:

“沛公,刘季!快,让某去看看是什么东西!”

说着,便要拉着刘季朝另一间偏殿走去。

“等等,等等!”刘季被他拽得一个趔趄,连忙稳住身形,“别急,带上子羽一起去,他见多识广,懂得也多,免得咱们闹出笑话。”

刘季还没忘拉上在一旁同样好奇的张逸。

三人随着那隐约传来的声音,七拐八绕,来到一处偏殿门外。

只见三个头戴高高宦官帽子的宫人,正领着一群衣着华丽、环佩叮当的妃嫔站在殿门外,似乎正在等候着什么。

个个神色惶恐不安,见到刘季等人过来,更是吓得花容失色。

“奴婢叩见大王!”

为首的那名宦官见刘季等人走近,连忙躬身下拜,声音尖细地说道。

他身后的那些妃嫔也纷纷跟着跪倒在地。

“你这…是何人?”

刘季看着眼前这个说话声音怪异、举止有些扭捏的宫人,脸上露出了疑惑的神色。

张逸见刘季似乎不明白,便在他耳边低声解释道:

“沛公,此人应是宫中负责管理后宫妃嫔起居的宦官。”

那宦官听到张逸的话,连忙点头哈腰地说道:

“这位郎君所言极是,奴才正是负责照看这些娘娘们的。”

“哦,原来你是个宦官啊。”

刘季恍然大悟,他上下打量了那宦官几眼,脸上露出一丝戏谑的笑容,朝着那宦官挤眉弄眼地小声问道:“那个…你下面那东西没有了?”

刘季一边说,一边还用手比划了一下。

那宦官闻言,脸色顿时变得一阵青一阵白,尴尬不已。

一行人嬉闹着回到正宫大殿。

夏侯婴神秘兮兮地凑到刘季耳边,压低了声音,带着一丝猥琐的笑容,低声耳语道:

“沛公,我刚在后苑那边,可看见好几个年轻貌美的宫女在井边梳头呢。

啧啧,那头发盘得,发髻高得,都快能藏下一把匕首了……”

夏侯婴说着,还不停地向刘季挤眉弄眼,暗示着什么。

“去去去!就你小子歪心思多!”

刘季笑骂着,抬脚轻轻踹了夏侯婴的屁股一下。夏侯婴也不生气,反而嬉皮笑脸地顺势一滚,夸张地跌进旁边一堆柔软的锦缎之中,引得众人一阵哄笑。

刘季此刻也喝得有些微醺,他摇摇晃晃地从席上站起身来,腰间佩戴的赤色绶带和温润玉环随着他的动作碰撞在一起,发出“叮叮当当”的悦耳声响。

刘季他深吸一口气,然后猛地一挥手,打了个满是浓郁酒气的饱嗝,舌头都有些大了,含糊不清地说道:

“传……传我将令——即刻……即刻封了这些……这些劳什子库房!

所有的金银珠宝,美女佳肴,统统不许私藏!

从今往后,这咸阳城,这咸阳宫,就是咱们的了!

弟兄们,敞开了乐呵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