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一息纳乾坤

平遥村周宅。

浅夜的地光透过窗棂,周明坐在石桌旁,端量着孟虎的遗物,在一堆破烂里翻来找去未曾有所收获。

毕竟逃亡如此之久的他基本用之殆尽,身无长物。

捏着破碎的半截瓷瓶,瓶底的灵液洒得一干二净,正是韩翠翠用锄头补刀时,一锄头挖到瓷瓶刚好毁了瓶身,可惜当时却管不了那么多。

灵液本就所剩无几,早已混着血水流进土里。

“夫人,今日咱们待在家中。”

周明寻思着韩翠翠给他讲的来龙去脉,再也未敢出门,因为他不确定为灵液而来的到底有几人。

万一前有狼后有虎此人只是打头阵,后果不堪设想。

刹那间,周明转念一想有了决断:“收拾细软,咱们先且暂避风头。”

“好。”

话罢,两人跑上跑下。

周明在坟前磕了三个响头,神情庄重:“请爹娘恕罪,如今迫不得已!”

起身后,他连忙挖出埋在坑里的黑木盒,盒子上有些受潮,他擦了擦再转向其处。

如今家中唯一值点钱的只有鸡圈里的四只母鸡,还是当时大婚时,韩文礼悄悄塞给自家女儿的。

拾掇了其余的农具面食,周明背着个大竹篓,袖带里装着裹了几层布的罐子和火石,左手倒提着四只捆成一团的老母鸡,右手则牵着抱黑木盒子的韩翠翠。

只是还未走出门,周明却有些犯难:“去往何处?”

“灵液事关重大,若是再有人寻来定会不弱于此人,恐怕就连我如今的武力也不可为敌,去岳丈家不妥,别到时被人一锅端,反倒害了韩家。”

见他沉思驻足,韩翠翠目光疑惑,听周明道出想法后,不免也有些担惊受怕。

毕竟用腚想也知道灵液来头不小,远不是一般的山野村夫能得到的。

“要不然先去一趟?再做打算?”

韩翠翠一时也想不到藏身何处,但远离周宅已是刻不容缓。

“好。”

两人拖家带口来到韩家瓦房,韩永年仿佛早就知晓周明二人会来,并未惊讶,韩文礼和韩守安连忙接过杂物,闭门谢客。

“快进来。”

“多谢岳丈。”

一炷香后,祠堂内。

周明与韩永年父子二人在此端坐,韩翠翠则带着韩守安做饭去了,毕竟一番生死搏斗,如今早已饥肠辘辘。

韩永年抿了一口花茶,品着淡淡花香老神在在,他又轻抚胡须,耐心十足的等着周明开口。

只见周明从脚下的背篓里掏出一柄长刀,刀身有一尺来宽,雕着繁复纹样,仿若吹毛立断。

他给老爷子呈了上去,语气真挚:“这柄刀便是那贼人的,观其刀身,似乎有些来历不似村野可铸,阿爷你且瞧瞧。”

韩永年接过刀柄,细细端量许久。

冷钢锻打的刀身泛着青灰色云纹,刀脊处一道暗血槽蜿蜒,吞口处嵌着半枚泛黄的狼牙,刀柄缠着陈年鲛皮,每一道磨损都渗着血砂般的暗红。

“好刀!”

任韩永年见多识广,此刻也忍不住称叹。

只是心有疑惑:“这持刀之人看似也不缺身外之物,怎会入室劫财?”

韩永年未曾开口,周明却哑口无言。

他心底知晓阿爷关于异宝有些猜测,不知该如何自圆其说,如今的周明不过弱冠,面对亲人做不到信口雌黄。

只见韩永年仿佛知晓他的难处并未问起,他连忙转移话题:“今日多谢阿爷相救,这把刀就赠于阿爷了。”

韩永年却意外的没有像之前那般拒绝,抱着刀喜欢极了,耳边又听到周明提起正事。

“阿爷、岳丈,如今宅子不安,夫人又快临产,我想在村内找个院子落脚,至于那枚白云丸,我过两日便送来。”

“哈哈哈,不急,老夫又没催你。”

韩永年打笑道,却见韩文礼出声挽留:“何不就在韩家住下……”

话才说一半,周明却摇了摇头:“岳丈不知,若真遇强敌,到时反而会害了韩家,如今守安未成婚,韩家血脉需要延续。”

这番话却是明里暗里让韩永年领会,知道周明此次所惹之人远不是他能摆平的,也明白周明的良苦用心,不想殃及韩家。

心中微微一叹,却也无法强行留住二人,就像周明口中所言,万一被连根拔起韩家连个继承家产的人都没有。

“难不成是那异宝被觊觎?”

高座之上,韩永年洞若观火,许久之后才幽幽叹道:“那你可找好了去处?”

“未曾,这才准备麻烦阿爷,能否打听打听谁家有院子出手。”

周明也不是不想随便找个空置的草屋暂时躲一段日子,但如今开春人来北往,草屋的安全让人提心吊胆,而且韩翠翠也快临盆,加上他还得上山打猎,怎能安心。

所以只好去买座宅子,最好能离韩家近些,万一自己真出了啥事,还能让韩翠翠回娘家躲一段时日。

“好,老夫去去便回。”

韩永年没把周明当外人,在众目睽睽下把刀藏在了祠堂红木凳的暗格下,随后大步流星的出了屋。

其实周明也想过让韩翠翠暂避韩家,但万一那群歹人顺藤摸瓜……

惴惴不安下,周明又想起昨夜那股飘渺虚无之感,仅仅两日用灵液淬炼,他的筋脉丹田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快要新生的他,力气却诡异的没有再增长,仿佛止步不前。

之前体内气血沸腾的新生之感消失不见,就连那代表着新生的碎金波纹,如今也不知去向。

“不会练岔了吧?”

周明不懂灵液妙用,只觉得古书中但凡提到灵液皆是天材地宝,于人几乎没有坏处,只觉得有种返璞归真之感。

但五感增强,吸着不同的灵气炼化让他摸不着头脑。

“听闻新生力气会骤然增强,身有金光,难不成我已神不知鬼不觉的跨过了新生,只是自身不知?”

想到此,周明不再自我怀疑,翻着韩家珍藏的古籍,只是越看心越凉,如行雾中,不知所适。

“书里写着初次新生身有碎金波纹覆盖全身,再往后修便会灵气入体迸发天辉,拳有锋芒感知提升,而且力气会越来越大,更甚者扛鼎数千斤的都有……”

窗棂前,红霞衬着周明的脸庞,他茫然若失,一时想不通这灵液为何是修行的毒药!

他掏出罐子,愣愣望着瓶中的灵液,一时无语。

“不对!若是对修炼无益,那人为何以身犯险?”

“而且我虽未有碎金波纹,力气未增,但五感变强,眼明耳亮颇为神异,比书中所言更甚几分!”

“只不过还是只能扛鼎五百来斤……”

“……”

患得患失间,前院的木门‘咯吱’一声有人推门而入,周明知晓已是韩永年归来,连忙把罐子的瓶塞塞回藏好,起身迎了出去。

“阿爷,可有消息?”

“我找村中牙子打听了,明日便能寻到,只是这夜银?”

提到夜银,周明全身家当共有三十多枚。

之前成婚时余下加上昨日打猎的收获,再在孟虎身上摸了一些,已然吃穿不愁,只是要买间瓦房,估计得下血本,又得亏空家产,怕是一番花费所剩不多。

“阿爷放心,一间宅子肯定够了。”

平遥村的屋产并不值钱,草木搭建的屋子更是遍地都是,空置无人的不再少数。

值点银子的便是青砖瓦房,但也不会太贵,毕竟寻常人家买不起,只有那群武者能去山中狩猎,才颇有家产。

一间普通的瓦房也不过二十夜银,若是遇到急出手要迁徙的人家,恐怕还能更低。

“阿爷放心,银子已然备好。”

听见周明的答复,韩永年点点头,随之几人围在厅内木桌默然而食。

……

今夜的平遥村天无黑云,抬头间仿佛能望见漫天星辰,周明与韩翠翠睡在厢房,握着铁罐的手瞻前顾后,久久不能忘怀。

“要不然先不炼化了?”

念头一起,周明就有些舍不得,毕竟这瓶中的灵液带来的提升,虽没有新生来得直观,但却能让他清晰的感觉到自身丹田和筋脉的变化。

特别是那股闻所未闻的灵气,让人沉醉流连。

“不管了!”

来不及左右为难,他最终孤注一掷,只希望这般坚持几日后修炼能回归正轨。

“不对!”

一勺灵液下去,今夜的灵气如温水流窜全身冲刷经脉,竟伴着轻微刺痛,让周明眉头紧皱,毛孔竟瞬间开始渗出黑灰色的杂质,呼吸间更是有腥臭之味。

他兀的睁眼,竟觉得五感增强数倍!

“这是体内的沉疴?”

“我新生了?”

周明未亲眼见过武者新生,只能道听途说,加上古书中说武者新生会沉疴尽去,便有了这般猜测。

高兴间,他轻轻从榻上跃下,只觉得气贯百骸,身轻如燕。

“舒坦!”

瞧着韩翠翠酣睡未醒,周明在膳房找了块抹布,轻手轻脚的擦拭身子,片刻之后他却愣住不语。

原本有些黄皱的肌肤如今光白如玉,哪能瞧出是经常务农的乡野村夫?若是不相熟的人一瞧,只以为是哪家公子哥。

“不对吧?”

周明脑海中闪过村中那些新生武者的面孔,似乎从未有过肌肤蜕变,更别提夸张的五感增强。

脑中灵光一闪,突然想起一手札所言。

他恍然大悟欣喜若狂,内心掀起翻天巨浪:“引气入体,脱凡筑基,以身为炉,炼化天地灵机。”

年仅十七的周明努力回忆着前些年所见的那卷手札,口中掷地有声:“一息纳乾坤,积精累气…乃成真。”

鸦雀无声的膳房内,周明盘坐在灶台前,感知着灵气纳入灵脉,他更加笃定了心中所想。

“此灵液竟能让人洗髓伐毛褪去污浊,真是骇人听闻!”

“听闻方外之人是采日月精华,天地元气化外力为己用,我该如何修炼?”

周明初入此道已感觉是另一片天地,内心澎湃始终不能平静,从小到大他只在杂文传言中听闻过仙人以月为盘以星为子,酿露为酒聚云作被。

别说平遥村,就连县城里都未听闻过有仙人现世。

小时他只以为是个趣闻,心有憧憬却从未想过此生能入此道。

“仙人所修是不是有何法诀?功法?如今的我和王长阳比又如何?”

“……”

床榻之上漆黑一片,周明却夜不能寐,无数的疑惑缠绕在他心底,他更是打定主意从明日起便龟缩在村子里徐徐图之。

如今的他无法诀功法,空有一身灵气挥使不出,像是藏舟于壑。

“也不知点石成金的法诀能在何处寻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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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驹过隙,眨眼便是三日。

青砖黛瓦的农舍错落于山坳间,檐角垂着几茎枯草,在暮风中簌簌颤动,斑驳的土墙上爬着南瓜藤,黄花开得潦草,院子角落的鸡圈里回荡着咕咕声。

周明和韩翠翠迁居已是昨日,两人坐在院里,沉醉其中,只是他每日都要乔装打扮,以防暴露肌肤异变。

“终于忙完了,夫人可有不适?”

两人围坐在院子的石桌前,桌上摆着迁居韩文礼送的瓜果,周明啃着大梨关心着韩翠翠的身体。

“我可没这么娇气。”

韩翠翠眼波盈盈,夺过他手中的黄梨,啃上一口,却‘呸呸呸’的怨道:“怎这般酸!”

“哈哈哈,让你抢。”

话罢,韩翠翠瞪着周明,伸手把梨递给了他,直勾勾的说道:“你吃!”

“好了,别闹了,想想孩儿的名字。”

周明可不想吃这酸掉牙的黄梨,连忙说起了正事:“那日我翻古书找了首五言诗。”

话音一顿,他起身徘徊不止,娓娓念道:“德泽传家远,诗书继世长,忠孝承先志,仁义启后昌。”

字字句句落入韩翠翠耳中,她略微一琢磨,笑着点头:“那孩儿的名字你可有数?”

“若是儿子便叫德志。”

“那女儿呢?”

“还未想好,夫人可有想法?”

怀胎六月,肚中胎儿不久便要出世,韩翠翠思考片刻脱口而出:“那便叫德慧吧,慧者聪慧明达,灵性通达,希望咱们的女儿是灵秀之人。”

“哈哈哈,好好好!”

“……”

两人商讨许久,周明见夜色渐浓终于出了门,有件大事还等着他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