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颠倒之城

在现存的五个大国之中，赤阙的历史最为悠久。

国都赤阙城最典型的特征，是群山之间的万千朱红楼阁。

李澈到这里时，已是黄昏时分，幽绿鬼灯在城池的各个角落亮起，火光摇曳不定，映照着楼阁上凶煞鬼神的雕花。

街上的人们不及白英百姓那般癫狂，却是个个一副痨病鬼的模样，黄眼珠深陷眼眶，神色呆板。

李澈倚在马车壁上，耳边甚是清静，唯有马车吱呀吱呀的声音。

但愈是清静，愈是让他心中不安。

他开口打破这片宁静：“老刘，你不是说你是赤阙人吗？怎么你跟他们看起来不像？”

马夫气喘吁吁的声音从前面传来：“公子，不瞒你说，我其实是因为自幼体虚，娘担心我承受不了罔象佛世尊的赐福，就让我跟着爹去其他国家做长途拉车的活计，不曾在赤阙久居。”

他的声音里透露出了几分艳羡：“若是我能够像他们那样健壮，我就也能够在罔象佛世尊的金光下生活了。”

李澈回想了一下马夫一路上的飞速拉车，估计坐在车上赶车的那匹瘦马亲自下来拉车也没马夫拉得快。

高空跳崖摔不死，激流冲浪撞不伤，你管这叫体虚？

他再看了看自己正常的体型，心里有了个奇怪的猜想。

该不会在赤阙人眼里，他李澈就是个细狗吧？

赶紧把这种想法抛之脑后，李澈追问道：“你说的罔象佛世尊，就是赤阙现在的信仰？”

“是啊，没有佛世尊，我们赤阙早就成死人城了！”

李澈越问越觉得这赤阙样样皆颠倒，分明街上行人的气色也与死人没多大差别，却在本地人看来那才是正常。

再看看每家每户都挂着的鬼火灯笼，李澈摸了摸下巴，低声道：“诶，黎江，这个世界有恶鬼什么的吗？”

自来到赤阙就寡言少语的黎江点头：“有。”

“真有？”李澈突然感觉背后一凉。

人与邪神好歹都是实物，还是有办法防一防，恶鬼这种无形的阴损玩意儿才是真的难防。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李澈突然眼前一黑，感觉身边一阵风呼啸而过。

再定睛看去时，马车早已远去，身边是冷清的街道，脚下是映着惨绿光芒的石板地面。

更怪异的是，李澈清清楚楚地看到自己半透明的脚漂浮在石板上方一尺远。

面前同样半透明的黎江笑得阴森森的：“现在你也是阿飘了，总不会再怕鬼了吧？”

李澈咬牙切齿：“下次做法前先知会一声，长了嘴不用会退化的。”

“我的最高纪录是四十九年没说过话。”黎江摊手，“再说，在这种环境下阿飘形态才最好行动，我已经传音给老刘让他妥善藏尸了，不会出问题。”

这话很合理，但怎么想怎么怪。

李澈望了眼快要完全落山的太阳，心神微动，往街道前方飘去。

经过行人身边时，人们目不斜视，完全注意不到李澈的存在。

只是李澈始终觉得，那一盏盏幽幽鬼灯之中传来了一道道明目张胆毫不遮掩的视线，令他有些不寒而栗。

但是回头看了眼跟在他身后一脸平静的黎江，李澈大概做出一个判断。

鬼灯有问题，但并非大问题。

眼下还是先去寻找绯华的留言为好。

赤月桥这个地点，在赤阙城中颇为有名。

城心一条小河蜿蜒而过，古老的石拱桥横跨其上，河中是万千灯火，桥上是游人如织。

赤楼河中簇明月，是为赤月桥。

可惜今日夜幕已然降临，不见美景，唯见河与桥皆是绿悠悠，游人更是半点不见。

李澈一路飘到桥上，左看右看，桥洞都搜了，半点不见绯华留言的影子。

他撑在桥栏上远眺，见远远的天边一庞大的虚影遮天蔽日，它形似龙，腹下却生百条触须，本该是头的地方唯有一个断口。

这是什么？

李澈努力想要看清那虚影，一边问道：“黎江，你看那——不是你干什么？”

分明是魂体，却像是突然又重新拥有了重力，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桥下跌去。

李澈惊坐而起：“你推我干什么，想谋杀？”

这话刚刚脱口而出，李澈就注意到了当前状况的不对。

他现在已经不是阿飘状态了，实打实的血肉触感绝对不是虚假。

刚刚的情况，更像是从一个梦中惊醒。

他仍在赤月桥上，但刚刚还冷冷清清的赤月桥却是热热闹闹的。

精美的莲灯伏在河岸边，轻轻地把浮在水上的人推往河中央。

从桥上过河的人们都在倒退着行走，神色也毫无呆板，满是洋溢的喜悦。

挂在天边的虚影也变得凝实，那长得颇为猎奇的怪物盘绕在宝塔之上，无头的端口正对着赤月桥这边。

李澈慌忙站起来，警惕地打量着四周。

如他之前所猜想，赤阙的一切都被颠倒了，人拉车马赶人，人漂水灯放人，这是赤阙的常态。

他刚刚阿飘状态坠河，又以生者状态从桥上醒来，是黎江用他的权柄倒了阴阳。

而这突然出现的众多行人，颠倒的莫非是……

河中水鬼与桥上生者？

李澈左右看了看，果然找到了生者状态的黎江，问道：“我还以为生死这种东西只有你才可以随意逆转。”

黎江嗯哼一声：“你以为的是对的，所以赤阙的颠倒跟我的权柄没有关系。”

李澈皱眉：“那是？”

“是她的时间权柄，”黎江的声音沉了下来，“自她陨落，权柄还于赤阙，却因缺失管束而就此失控。”

“被颠倒的是人们活着的时间和死亡的时间。”

李澈思考几秒，从黎江所说的情况来思考的话，白日里赤阙人看上去呆板无神，是因为他们本质上是活人，却处在在死亡时间里的状态。

而现在，黑夜里头所见容光焕发的赤阙人，本质上是早已死亡的前人，却处在活着时间里的状态。

“黎江，我们现在的状态确定是生者，对吧？”

黎江简短地答应了一声。

这下李澈算是明白了，外来者来赤阙，生者见到的都是赤阙的前人，而死者见到的才是赤阙的今人。

之前他没有推断出这个结论，是因为黎江在有意干扰。

黎江更改他生死状态的时间绝非是离了马车的前一刻，而是在更早，在进入赤阙城之前就已经更改。

所以李澈才会从一开始就看不明白赤阙的颠倒。

得出这个结论，李澈没有立刻去质问黎江为什么这么做，按理来说他们现在目标一致，黎江没有这么做的理由。

可他给了李澈干扰，现在又给李澈提示，这种模式，怎么看起来有点像故意给学生做难题又引导他们解题的老师啊……

李澈想起黎江在白英朝堂之上的那句话——“李澈，我姑且认可你了。”

“姑且”一词当时李澈并未在意，现在想来，这恐怕仍是黎江对他故意的试探。

李澈呵呵一笑：“黎江，你的小心思可真不少啊，可惜，我虽不善武力，却也不是蠢货。

你且看着，绯华的留言，我知道在何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