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明真,谭明真,谭明真。”
有人在呼唤我,这声音是如此的温柔,以至于我不想马上睁眼,这样我就能继续聆听她美妙的呼唤。
“谭明真,谭明真,我求求你,快醒过来吧。”
她的声音变得如此焦躁不安,令我感到撕心裂肺,我立刻睁开了眼,看到她花容失色,我为我刚才的自私行为懊悔不已。
“怎么了?希朵莉。”
“太好了,谭明真,你醒来了。”希朵莉看到我醒来,脸上露出了一抹灿烂的笑容,从她脸上的泪光中看去宛若雨后清晨的彩虹,但随后从她明镜般蓝宝石色的眼睛又涌出了泪水,她看向我的身后,说,“哥哥,哥哥还没醒来。”
我看向身后,尽管光线昏暗,但我还是认出了那张脸,那不是西蒙,我在希朵莉的家里见过希朵莉的哥哥,而现在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那个人的装束看上去像一名女性。
希朵莉缓缓爬到那个人身边,不停地呼唤着“哥哥”,就像刚才呼唤我一样。
突然,一片光明降临,那是如此的刺眼,我一时无法辨别光线来源的方向。随后我听到脚步声、说话声和金属撞击声等各种各样的声音,在我意识到之前,我已经被某个人扛在了肩膀上。
我拼命抬起头,看到希朵莉也被某个人扛了起来,突然,剧烈的晃动袭来,我看到希朵莉离我越来越远,我扯破嗓子叫喊她的名字,我能感觉到她也在喊我,但被淹没在了杂乱无章、震耳欲聋的其它声音当中。
片刻之后,刺眼的光线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较为柔和的明亮光线。意识到我能看见东西之后,我立刻抬头四处张望,但我再也找不到希朵莉了。
突然,扛我的人停了下来,他好像在和某人交谈。
我看到我下面这个壮硕的男人的后背,有些陌生,但是越看越眼熟。
我被他放了下来,我看到一些人影,不知道为什么,这些第一次见的人影,其中一些有些眼熟。
另一个人把我拉进了一辆车,似乎是个女人。我躺下来之后看到了她的脸,她对着我笑,她棕色的眼睛看上去十分亲切。
“谭明真,谭明真。”
“妈妈。”
我睁开眼睛,看到叶文洁女士惊讶地看着我,我说:“怎么了?”
“你刚才说了‘妈妈’。”
我有些疑惑,看了看周围我才发现我竟然在办公室里睡着了,我说:“肯定是我说梦话了。”
叶女士说:“你梦到你妈妈了吗?”
我想了一下,然后说:“我不知道。”
叶女士说:“额,这很正常,当人们醒来时,他们经常会忘记刚刚做过的梦。但我认为在办公室里睡觉显然不太正常,也不太健康。”
“我完全同意。”
叶女士说:“诸星大昨天晚上睡得很香,很平稳,只是还没有醒来。”
我点点头。
叶女士接着说:“关于本堂瑛警官的案子,尸检报告出来了,凶器是一把长18cm左右的双刃锐器,和我们在视频里看到的那把匕首基本吻合。另外,庄天涯承认刺伤了诸星大警官,但始终不肯承认杀害了本堂瑛警官,尽管穆帅课长昨天审问了他一晚上。”
“他不承认是当然的,因为人不是他杀的。”
“你为什么这么肯定?”
“你刚才提到的,本堂瑛警官的伤口是用那把双刃匕首刺的。还记得诸星大的伤口是什么样的么?”
叶女士愣了下,说:“我不知道。”
“好吧,其实我昨天自己去问了医生。我记得很清楚,伤口是单刃锐器造成的。”
叶女士皱着眉头点了点头,说:“凶器不一样。但是这说明不了什么,他可以换凶器。”
我弯下腰,将脸往前凑了些,看着叶女士的棕色眼睛,说:“叶女士,你仔细回想一下,昨天早上还发生了什么?再细小的事情都不要放过。”
叶女士沉思了一会儿,说:“穆帅一直坐在办公室里。”
“不,不是这个。“
“本堂瑛警官的证件掉在地上。“
“不,这个没有意义。”
叶女士叉着腰说:“好吧,我想不起来。到底是什么?”
我说:“你还记得穆帅叫我们全体出动抓捕庄天涯时说了些话么?那时,有人提出了质疑,说我们没有证据。“
叶女士恍然大悟,说:“我想起来了,那是高木涉警官。”
“准确地说,是扮成高木涉警官的罪犯。”
叶女士又露出了疑惑的表情,我说:“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因为我也和你一样疑惑。为什么凶手还待在这儿?按理说,他早在杀完人时就可以走了,或者说也许他已经走过了,但他又回来了,不管怎样,留在这儿只会增加他暴露的风险。这个问题就和凶手为什么等这么久才杀掉本堂瑛一样令人不解。”
“我知道你在说什么。高木涉警官一周前就失踪了,或者,恐怕可以说一周前就遇害了,这一周我们看到的高木涉警官都是歹徒扮演的。另外,这个罪犯在穆帅说完话后,竟然敢公然质疑穆帅。“
我连续点了好几下头,说:“对,这点也很重要,他这么做应该有什么意义才对。”
叶女士说:“等一下,让我们返回原来那个话题。我还是不明白,罪犯那时在警局,为什么能说明庄天涯不是凶手?”
我迟疑了一下,说:“你肯定听同事们说过发现诸星大受伤的过程了,我们可以注意到,警官们开车前往庄天涯家时,庄天涯就已经到家了,如果庄天涯本来也在警局,他比警官们先到家就难以解释了。”
叶女士说:“你说的有点道理,但是为什么诸星大也比他们快?”
我说:“其实这一点我也不明白,我想等诸星大醒来了,他就能告诉我们了。“
我们都沉思了一段时间,然后我的肚子不合时宜地叫了。叶女士看了看表,说:“已经快十一点了,差不多也该去吃午餐了,但是,谭明真,你不会没吃早饭吧?“
我笑了笑,说:“你知道的,我一直睡到刚才你叫醒我。”
叶女士叹了口气,说:“天啊,太不健康了。谭明真,不如和我一起共进午餐吧?”
出来的路上,叶女士和我一直互相推让选择用餐地点的权利,结果走着走着,我们就走到了“正义的伙伴”西餐厅。原来我们都知道诸星大喜欢这家店。
和我推测的一样,庄梓还是没有出现。不过没有关系,我坚信过一会儿我就会见到她,尽管我个人并不这么希望。
“请上一份T-Bone牛排三分熟。”叶女士这样对服务员吩咐道。
“那我就要一份意大利肉酱面吧。”我说。
叶女士说:“你可以点更多,这顿算我请你的。”
我说:“不用了,谢谢你,我确实想点更多,但我喜欢之后再点,也习惯自己结账。”
叶女士突然说:“你总不会还边分析厨师边用餐吧?”
我看着她,说:“实际上是的,我还在头脑中记着账比较厨师花的小心思是否值得我付出这个价钱。”
叶女士突然哈哈大笑起来,然后说:“抱歉,我想起来我一个朋友。”
“像我一样记账?”
“是的。”
我很惊讶,说:“世界可真是不可思议。”
不久后,我们点的东西都到了。叶女士摘下了眼镜,开始吃牛排,但我却还没有动我的意大利面,我只是看着她的脸。
“怎么了?面太烫了吗?”叶女士注意到了我的异样。
我马上开始吃面,说:“没什么,我只是在酝酿吃意大利面的心情。”
叶女士又笑了起来,她笑起来是那么亲切,我感觉意大利面也变得更好吃了。
吃完面后,我又点了一份西冷牛排五分熟。我已经想好了要说什么,这个时候点餐也是让我先放松一下有些许紧张的情绪。
“叶女士,说起来,你刚才点了T-Bone牛排,但是人们都习惯叫它丁骨牛排。”我看着叶女士,眼神里表露出一丝小小的不解。
叶女士说:“真的吗?实际上,我更习惯叫它T-Bone牛排,因为我在国外待了很长一段时间。”
“所以你不是外国人?”
“为什么你会这么认为?”
我想要实话实说:“其实是因为诸星大是这么告诉我的。”
叶女士看了我一下,但是似乎并不意外:“这样啊,他会觉得我是外国人,也不是很奇怪,毕竟我本来就像外国人嘛,就像你说的一样,丁骨牛排。”
“叶女士,之前你让我保管的日记本还很完好,我还没翻开过。”
“哦,你可以看啊,没有关系的。”
这次我是真的不解,说:“但你说这对你很重要。”
“是的,是的。但是你真的可以看。这次我作为女人的第六感竟然失效了。”
我意识到她在转移话题,但我没有阻止,我说:“是吗?你之前就提到你的第六感,是指什么?”
“我以为罪犯会再次尝试刺杀诸星大,所以我才第一天值班照看诸星大,但是我错了,一晚都很平静。”
“但是值班顺序是抽签决定的。”
叶女士愣住了,我明白了,我说:“哦,你作弊了。是你提出了抽签,对你来说这很容易。”
“是的,你说对了。”
“叶女士,你这么做没有意义,如果你觉得凶手会来,你应该多找几个伙伴一起照看诸星大,而不是一个人逞强。”
“好吧。”
我想了想,又说:“叶女士,我们来说说诸星大吧。你和诸星大有多熟?”
叶女士说:“好啊。诸星大是个非常优秀的警官,我很信赖他。他能力很强,处理起工作来有条不紊,总是能十分出色地完成工作。”
十分耐人寻味的描述。我又仔细地思考了一下这一系列事情。叶女士说:“你呢?你怎么看诸星大?”
“哦,抱歉,刚才我想到一些事情。”我解释说,“嗯,是的,该我来谈谈诸星大了。叶女士,你对他的描述我完全赞同,除此之外,我必须承认诸星大是我绝无仅有的几个挚友之一,我这个人向来比较孤僻,但是来到警局之后我过得很开心,这正是因为有诸星大做我的向导。当然,叶女士你和穆帅大叔也对我适应警察工作很有帮助。说真的,我真的很希望诸星大能完全康复,再和我们一起讨论案情。”
“我也是。穆帅今天负责照看诸星大,一定程度上来说,他对于诸星大被刺是得负责任的。”
“也许是的。”我又捋了捋一些小细节,然后下定决定,说:“叶女士,你的名字是叫叶文洁,对吧?”
“是的。”
“我认为你对我有隐瞒一些事情,但我从你的言谈举止的一些细节中能看出你其实并不是特别隐瞒了,或者应该说,你觉得是时候告诉我了,就像你把日记本交给我时说的那样,‘是时候交给’我了,我‘应该知道’,但你仍然没有说,我觉得一定是这其中某些事情让你说不出口,例如某些痛心疾首的事情。”
叶女士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说话,然后又拿起放下的刀叉,说:“我们还是边吃边说吧。谭明真,不如你先说说你是怎么想的,你觉得我隐瞒了什么?”
“你的身份,以及你和我的关系。你在以前就认识我,并且非常熟悉,但是一定发生了什么很严重的事情,其中有些原因让你不得不离开我。不,不只是你,你们都离开了我。”
叶女士虽然刀子插着牛排,但我能感觉到她的目光始终停留在我身上。我说:“我能做一个猜想吗?”
“当然可以。”
我坐直了身子,就好像这是一个重要的时刻,而事实上也确实如此。
“你是我的母亲吗?”
叶女士停下了刀叉,我能看到她的眼眸中泛着泪光。她说:“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记起来一些事了。”我将手帕递给母亲,她的面容一瞬间垮掉了,是的,感觉她身上所有的压力随着泉涌的泪点一泻千里,让餐厅里其他的无关者也倍感心疼,她的模样一下子老了几岁,但她棕色的眼睛依旧是那么的温柔动人。
我又说:“要不要再点一些吃的?”
我那可怜的母亲摇了摇头,然后我让服务员再上了一份披萨、一份小食拼盘和一些薯条,再加上两杯可乐,母亲吃完牛排后又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我让她慢点吃,喝点可乐,然后我也跟着狼吞虎咽起来。
等披萨吃的差不多了之后,母亲有些吃撑了,看起来也镇定了许多。我还有一些问题需要向母亲确认,我说:“妈妈,我还有些事情想确认。你之前就认识穆帅大叔吧,虽然本来一直叫他课长,最近你开始直呼他的姓名了;还有,诸星大是你的下属吧,你对他的描述,实在是非常像上司评价下属时说的话,你信得过他,所以让他来帮助我适应警察工作。我猜,我跟他打听你的情报时,他所说的内容也是你事先就安排好的,把你说成一个用着中文假名的外国女人,但你实际上是一个在外国生活很久的中国女人,这两者很容易混淆,在他误导我后我就很难回过头来去考虑后者的可能性,然而在这里有一个很小的疏漏,你们一开始显然没有讨论过该告诉我怎样的中文假名,随后你决定干脆就用真名。这也表明其实你从那个时候起就希望能唤起我的记忆了。而之前诸星大为了自圆其说必须说出一个名字,万一我去问你,你也得说出那个名字,所以你们必须统一口径,这就是为什么诸星大最后只告诉我你的名字,因为你们不想再在说法上留下更多疑点,但他只是要说一个名字却要等下次再说,这已经足以成为疑点了。如果这是真的,那么诸星大所说的他一个月前才刚来警局我觉得不是假的,因为是你在那时带着他一起来的,也许是刚从国外回来,我猜你的职业,正如诸星大所描述的那番,让你有权利能用英语使唤一些外国警察,因为你想隐瞒的只有身为我母亲的身份,而非职业,所以我大胆猜测一下,应该是FBI或者CIA之类的吧。你这次回国显然不是来看望我的,那么一定是有十分重要的事情,而我现在有理由认为那件事情和我父亲大和敢助的日记本有关。”
母亲在我说话期间不住地点头,最后她说:“你还没有记起全部的事情。”
我说:“现在我知道的只有我因为某事失忆了,我刚刚记起父亲的名字叫大和敢助,我有个朋友叫希朵莉,我曾和你一起在国外生活并且一起吃T-Bone牛排,我以前在某个事件中见过穆帅大叔和你还有一些其他人,起初我以为我是对你们的背影有印象,现在我觉得是对你们背光的身影有印象,就在那次事件中,希朵莉也在。”
“你一直记得希朵莉啊,我还记得你当初失忆的时候,谁也不认识了,只是在喊着希朵莉的名字。”母亲看着我迫切的眼神,接着说道,“其实直到现在我也很过意不去,再加上你爸他说过,为了你的安全,暂时先把你排除在这件事之外。现在,你已经这么大了呢,似乎欧巴桑已经不在你家照顾你了。”
“啊,是的。欧女士对我很好,但她年事已高,我就让她回去了,我如今一个人也能照顾自己了。看来她保密工作完成得很好。”
“是的,我们让她代替我们照顾你,还谎称你的名字是谭明真。”
“原来如此,我说我怎么天生就是名侦探呢,哈哈哈。”
“我相信你真的是哦,特别是最近你的言行和你爸真的很像。叶才三。”母亲咯咯地笑了几声,接着说,“其实那起事件我一直留着档案,就是那起119号案件,档案袋还放在我的办公室里。在那起事件中,因为我FBI的同事合作上出现的一些失误,恐怕导致了我们的好朋友希朵莉和她哥哥西蒙的死亡。那起事件中,我们发现了一直以来在追击的巨大毒贩团伙的一个据点,等我们FBI到那里的时候,其实警方中已经有人擅自派兵来过了,在那里我们并没有发现剩余的毒贩团伙,我们发现了与我们FBI合作事先潜入其中的你们,没错,就是西蒙、希朵莉和你。遗憾的是,西蒙被发现时已经没救了,全身都是弹孔,我现在都不愿意回忆那副凄惨的景象。”
我愣住了,说:“为什么希朵莉他们会卷进来?”
“其实,西蒙和希朵莉的父母是我在美国时的朋友,也是我的同事,但是他们在调查这个毒贩团伙时殉职了。从那时起,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我们一家就一直和他们兄妹俩人互相照料,后来也一起迁到了中国居住。也许他们是为了报仇吧,也加入了我们的计划。其实,那次发现毒贩团伙的线索,你肯定想不到是来源于你的学校。你上初中之后渐渐展露出了推理能力,但是观察别人似乎引起了别人的不满,让你很在意,你甚至开始犹豫要不要坚持你从小到大的侦探爱好,我和你爸都很重视这件事情,我们仔细调查后发现你的那位同学居然是误入了吸毒的误区,才会变得那么暴躁。后来我们和警方联手找到了据点,准备的突入计划中需要有人潜入内应,西蒙不知如何打听到了这件事,就一定要加入计划,但为了防止毒贩团伙有人仍然记得十几年前见过的西蒙,他易容成了一位女性。希朵莉也想和他哥哥一起去,接着你也想去,三个人已经很多了。现在想想,我们应该坚持阻止你们的。”
良久,我仍处在震惊当中,感觉好像各种记忆向我袭来,又好像什么都没回想起来。
母亲说:“也许有些细节我没有说清楚,如果你还想再回忆得更深些,我可以下次把119号案件的档案袋带给你,档案袋现在就在我的办公室里。”
“不必了。”在经历了一系列头脑风暴过后,我看了眼手表,说,“尽管这是一顿令人愉悦的午餐,但真没想到我们吃了那么久。瞧,已经下午一点了。如果是在午餐之前,我不会觉得吃到下午一点有多晚。然而我现在有一个猜想,如果我是对的,也许我们并没有多少时间了。现在,母亲,如果你已经吃好了,我们就一起回你的办公室去看看119号案件的档案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