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父系制度
一旦父亲的生物学事实被认定,一种全新的因素就进入父亲的情感,从而导致了父系社会的普遍存在。当父亲意识到孩子如《圣经》中所言的那样是他的“种子”时,他对孩子的情感通过两个方面得到加强:对权利的热爱和超越死亡的渴望。子孙的成就在某种意义上就是一个男人自身的成就,子孙的生命就是他生命的延续。理想不再终结于坟墓,而是通过后代的事业无限地延续下去。想象一下,当亚伯拉罕被告知他的后代将拥有迦南的土地时,他是多么地欣喜。在母系社会,家庭的理想抱负不得不受限于女性。由于女性没有参加战斗,她们的理想所产生的影响是逊色于男性的。人们据此认为,相较于母系社会,父权的出现使社会变得更富有竞争力,更有活力和动力,但也更动荡。
除了这个带有些假想性的影响之外,对妻子贞洁的坚持还有一个新的、至关重要的原因。嫉妒中的纯粹本能因素并没有现代人想象的那么强烈。父权社会中嫉妒的极端力量源于对非亲生后代的恐惧。一个厌倦妻子、移情别恋的男人,相较于发现自己的情妇另有爱慕者,他对与自己妻子相关的事妒意更甚。一个婚生的合法孩子是他生命的延续,他对孩子的爱是一种自我主义的表现。如果孩子不合法,那他这个所谓的父亲无疑是被欺骗了,在一个与自己毫无生物学联系的孩子身上浪费感情。因此,父权的出现导致了将女性的屈服视为确保她们贞洁的唯一方式——一种先肉体后精神的屈服,这在维多利亚时代达到顶峰。由于这种屈服,在大多数文明社会,丈夫和妻子并没有形成真正的伴侣关系。他们的关系是一方的屈尊俯就和另一方的责任。男人对自己所有严肃认真的想法和目标都守口如瓶,因为任何鲁莽的想法都可能导致妻子的背叛。在大多数文明社会中,妇女几乎无法接触外部世界和社会事务。她们被人为地弄得愚不可及、索然无味。从柏拉图的对话中人们可以得出这样一种印象:柏拉图和他的朋友们认为只有在男性身上才有可能出现严肃的爱情。所以,毫不奇怪会有人认为尊贵的雅典女性对柏拉图等人感兴趣的东西应当是一无所知的。这种情形直至最近在中国依然普遍存在,在波斯诗歌的鼎盛时期、在许多不同时代和地区情况都是如此。联系男女的爱被这种确保孩子合法性的渴望给摧毁了。不仅仅是爱,这个原因也阻碍了女性为文明作出贡献。
认定后代的方法发生变化时,经济制度自然也随之改变。在母系社会,男人从舅舅那里继承财产;在父系社会,男人继承父亲的财产。父系社会中的父子关系比在母系社会中更为紧密,因为正如我们所见,在母系社会中男性的职责被父亲和舅舅共同承担,关爱来自父亲,权利和财产则来自舅舅。所以很明显,相较于更原始的家庭组织,父系社会中的家庭是一种更紧密的联系。
由此似乎可以看出,在父系制度出现之后,男性才开始渴望新婚妻子的贞洁。在母系社会中,年轻女性可以像年轻男性那样纵情享乐。但在一个迫切需要说服女性相信任何婚外性行为都是罪恶的时代,这种行为则不可容忍了。
一旦意识到自己存在的事实,父亲就将其价值利用到最大化。在大多数文明国家,父权正是在历史开始有记录之前达到巅峰,而文明史主要就是父权逐渐衰亡的历史。目前在中国和日本依然存在的祖先崇拜,似乎是早期文明的一个普遍特征。父亲对孩子拥有绝对的权力,这种绝对的权力扩展到许多方面,在罗马它甚至关乎生死。没有父亲的同意,文明社会的女儿们和大多数国家的儿子们都不能结婚。父亲决定儿女结婚对象的情形也很普遍。女性嫁前从父,嫁后从夫,终其一生都无法独立生存。同时,上了年纪的女性与儿子、儿媳生活在同一屋檐下,她在家庭中实行专制,儿媳彻底顺从于她。直至今日中国,新婚妻子被婆婆迫害自杀的事件还不时可闻。中国的这种状况在不久之前的部分亚洲和欧洲文明国家都普遍存在。耶稣基督说让儿子反抗父亲,媳妇反抗婆婆,他想到的正是这些在远东地区依然存在的家庭状况。父亲在一开始通过自身优势获得的权力通过宗教得以加强,这些宗教在大多数情况下都表现为确立了一种“神支持政府”的信念。祖先崇拜,或是类似的崇拜广为流传。正如我们之前所言,基督教的教义中充满了父权的威严。君主制、贵族制或是继承制无一不是建立在父权的基础之上。早期的经济目的推动了这一制度。在《创世记》中可以看到,人们是多么渴望拥有数量众多的后代,而一旦他们拥有了,将给他们带来多大的好处。儿子数量的增加和牲畜数量的增加一样有利。这就是当时耶和华命令世人繁衍生息的原因。
随着文明的进步,经济环境的改变,那些之前劝诫人们关注自我利益的宗教箴言开始令人生厌。罗马繁盛之后,富人中不再有大家族。在罗马鼎盛时期的后几个世纪里,古老的贵族家庭逐渐衰亡,虽然道德家的说教依然不绝于耳,但与现在一样,这些说教的影响微乎其微。离婚变得简单而普遍,上流社会的女性获得了与男性平等的地位,父权逐渐衰落。这种变化在许多方面与现在的情形类似,但在当时它仅限于上流社会,对于那些尚未富裕到可以从中获利的人而言,这种变化令他们感到震惊。相较于我们的文明,古代文明的影响仅限于社会中的一小部分人。这使它在存续过程中很不稳定,并最终不敌来自社会下层迷信力量的强大冲击。基督教和野蛮人的入侵摧毁了古希腊罗马思想体制。虽然父权制度被保留下来,并且相较于罗马贵族制,它在一开始时还得到了加强,但它不得不适应新事物,即基督教的性观念和源自基督教灵魂和拯救教义的个人主义。从生物学而言,没有哪一个基督教群体能像古代文明和远东文明那样坦率直白。此外,基督教的个人主义逐渐影响了基督教国家的政策。个体永生的承诺使人们逐渐失去了延续后代的兴趣,在此之前,后代的延续被看作是获得永生最便捷的方法。在现代社会,虽然父权制和家庭依然存在,但父亲被赋予的重要性远不如古代社会,家庭的力量也远不如前。现代男性的希望和目标与《创世记》中父权社会的男性完全不同,他们希望通过自己在国家中的地位来实现远大抱负,而不是通过拥有众多的后代来实现。这一变化部分解释了为什么传统道德和神学的影响力大不如前。但实际上,这种变化自身也是基督教神学的一部分。要想了解这一切是如何发生的,就必须先审视宗教是通过何种方式影响人们的婚姻观和家庭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