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8
“晓晓！就差一步就成功了！就差一步！”
“商倩啊？出了什么事？快进来……”廖晓晓放下手里的小老虎鞋，放得太急太快了，竟扎到了手。
等不及廖晓晓说完，商倩就扑了过去，直接跪倒了她的前面。
廖晓晓惊得站了起来。
“商倩！你吓到晓晓了！到底是什么事这么急？她现在是个孕妇，你不要刺激到她！”
我爸奔过去，扶住了廖晓晓，随即赶紧把她出血的手指头塞进自己嘴里吮吸了两下，眼里满是心疼，“痛不痛，晓晓。”
“我我我……我需要一个胎儿，一个胎儿！一个腹中的胎儿！”
“你……商倩你是不是疯了！你研究基因，怎么打上我们宝宝的主意了！”
我爸本能地用身体护住了我妈。
“不！晓晓！这个忙你一定一定要帮我，就差这一步了！”商倩已经几近气急败坏。
“我……商倩！……你这样我很为难的……”廖晓晓面露难色。
“晓晓！你不能善良到没有底线！告诉你商倩，没有可能！我们不会把宝宝给你试验的！”我爸一把推开了商倩。
“我……我保证是安全的！我保证不会伤到这个小宝宝！晓晓，我们这么好，我怎么可能忍心伤害你们的宝宝！就只是……只是换……”
“那也不行！你不能欺负晓晓的善良！不能利用晓晓对你的友情！”
“我们来了这么久，脑袋里都植入芯片了，为的是什么？！难道不是成功？！你们的天堂小镇马上就要搭建成功了，可是人呢？天堂小镇的人从哪里来？你们想过吗？难道随随便便从世界各地找人？！两个项目是不可分裂的！你们到现在也不明白，时空搭建是离不开基因重组的！我们的命运从第一天起就拴在了一起！”
商倩开始咆哮，额头的青筋都快要爆开了。
“等等！你们的项目，是预备把人吸引到天堂小镇，然后做基因试验是吗？你们到底在研究什么基因？”我爸急了。
“你……你好好和商倩说话行吗？干嘛那么急？”廖晓晓扯了扯我爸的衣袖。
“行！我们都冷静冷静，坐下好好说！可是商倩，我再一次告诉你，打消你的念头！你脑袋里的那件事，没有可能。”我爸算是做出了一点态度上的妥协。
可商倩的眼神里，满是不屈不挠。
眼前的幻象中，我妈廖晓晓挺着大肚子给商倩和我爸倒了茶，又一手拉一个，三个人一起坐在了桌边。
“爸！爸！怎么听不见你们说的是什么了？出了什么故障？”
“是商倩在卖弄她的技术，在捣鬼！这一段对于她而言，可能是连她自己都不愿意回顾的黑历史吧。商倩你听着，”我爸忽然微微抬起头面对着眼前的空气，“既然我们之间有合约，你就要遵守约定好的，让简知道当年的真相。”
空气中没有传递过来任何回答。
“爸，你说什么……黑历史？”
“接下来三个人的对话中，她满是欺骗！”
我在我爸的眼睛里看到很重的红血丝，由于回忆带来的愤怒，使得他眼周青筋暴露。
“不要紧，爸，看不到幻象也不怕，我相信你，你描述给我听！”
“你妈妈是个非常善良的女人，”他的口气缓和了一点，“人过于善良了，就会觉得周围人都是好人，觉得只要是建立在友情上的任何话，任何承诺，都是真的。商倩能成功骗过你妈妈，用的是一招老掉牙的调虎离山计。”
“调虎离山？把你……支走了？”
“是的，她利用总台呼叫遥控让我觉得项目组那边出了问题，又事先在项目组的房门锁上做了手脚，导致我在里面被关了几乎一天一夜，我想尽了办法也打不开，你知道，在数独方面，没有人能敌得过商倩的……就在我几乎要用尽浑身力气的时候，门莫名其妙就开了，等跑回我和你妈妈的家，你妈妈她……她已经不见了！”
叙述这段痛苦往事的时候，他已经哽咽到必须要停顿下来。
“不见了是什么意思？她会为了得到胎儿……不，得到我进行她所谓的胎儿试验，而加害我妈妈？”
“你妈妈在那天之后……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悲伤的我爸轻轻推了一下眼镜框，抹去眼角的泪水，“这么多年我也一直没能走出这里，所有在这里的人，不论是工具人还是研究人员，都像被囚禁了一样，根本走不出这里！只有你的出入，是我和商倩那个项目组的事先约定。仅仅几年的光景，商倩就已经做到了她那个项目组的首领位置。当时他们那个组几乎陷入了全面瘫痪，眼见着我们已经搭建好了天堂小镇的时空构架，他们却做不出基因重组的人。”
“基因重组的人是怎么弄出来的？不是真人？！”
“真人都在这里，以每一个真人为基础重组的模拟人，都在天堂小镇。至于这些人怎么来的这里……人只要有欲望，就有缝隙可钻，对不对？”
“所以她闯进这个房间的那个时刻，还没有开始在外面的世界找寻合适的天堂小镇居民，是吗？”
“当时整个基因的项目研究陷入了瓶颈，一是根本没有一个好的办法，到底怎么恰当利用每个人的欲望，把他们一一吸引到天堂小镇，二是……他们其实克隆过一个男胎。”
“男胎？！克隆？！”
“是在培养皿里进行的培养，所有的生存环境都是模仿母体子宫内部的环境，唯独……唯独需要的是人类的那些合适的基因，然后根据需要进行重组、改变，毕竟培养一个肉体容易，可是精神基因，这就太难了。”
“那个男胎是谁的？父母是谁？”
意识到我爸接下来要说的话很可能跟我的猜想吻合在一起了，我开始周身冰冷。
“没有父母，完全的人造精子、卵子结合体，但是需要在培育的过程中不断汲取人类的基因，人类的细胞，才能真正培育出一个能出现在小镇上的可以称其为‘人’的人。那个男胎在培育成功之后，需要担负起定期给当初的供体、也就是提取基因和细胞的那个真正人类的胎儿，提供必需的养分，……简单点说就是人类胎儿与这个男胎在此后的岁月中必需共同生存，一直到那个供体满二十五周岁……”
“刚刚好满二十五周岁？”
“对，这么做是以确保那个当初被损伤了一部分基因和细胞的胎儿长大成人之后，不至于因为当初身体上遭受过的损害而不能健康成长。”
“你……你说的那个人造克隆人是……琼吗？而那个供体，是……是……”
我说不下去了——我想起那次在医院，眼睁睁看着琼的体内顺着管子缓缓输向我体内的液体，蓝色的液体。
129
“没错，那个供体是你，简！克隆胎儿正是琼！这也正是你一直到二十五岁，每年体检必需和琼的序号挨着的原因。不过，我和你妈妈是被迫的！你妈妈是被她的花言巧语欺骗的！”
“一定是你被关在里面，她用你的生命威胁我妈妈！”
“她把那场人为的门锁事故以及事故之后我的失联，巧言令色伪装成只能由你妈妈去寻找能打开那把锁的人！你妈妈是个十足的书呆子，她对打开那把锁需要去一个寺庙里寻找密码这件事，竟信以为真！”
“去一个寺庙？”
“你妈妈实在太善良了!为了保全你，又为了能够救出我，她接受了商倩的所谓两全之策，由商倩帮助她接力生下你，与此同时她去寺庙寻找密码，救出我。”
“是什么原因让我妈妈不能带着腹中的我上路？”
“多年来，我多少次想逃出这里都一一失败之后，曾不知一次反反复复想过究竟为了什么使得你妈妈轻信她的谎言，”
“爸，一定是对你的爱，对你的担心！当她爱你胜过爱她自己，当她知道你面临的危险，轻易被骗过就可以理解了。”
“这个可恶的女人骗你妈妈说，那个藏着密码的寺庙是不允许怀孕的女子带着一颗尘缘未了的心踏进寺门的，你妈妈就这样在两个小时后接受了她的‘换腹建议’，对于商倩这种基因工程的高材生来讲，处理一个这样的事情，在当时已经完全驾轻就熟……接下来我要说的话可能会引起你的不适，你确定……自己可以？”
“爸！”，我鼓足了全身的力气，一字一顿，“我如果听不下去，你对我离开这里要去做的一件件事，还会有信心吗？对我去寻找我妈妈，还会有信心吗？我是你目前唯一的希望了！”
我爸看着我，眼神里似有万千种疼痛，“当我再冲进这屋里的时候，”他再次在空中挥舞着看上去像符号一样的手势——眼前重新又出现了幻象。
——房门被突然撞开。
这一次床上坐着的却是商倩，手里正拿着一个小老虎鞋若无其事在缝，她的一举一动似乎都在模仿我妈廖晓晓，可却怎么看都没有我妈温柔。
原来女人的温柔不在外表，在内心。
“你回来了？你看看我缝的好不好？我连学都没有学过呢？怎么样，不比晓晓差吧？”
她平静的样子，就像是这个屋里原本的女主人就是她。
我爸冲过去，一把夺过那个小老虎鞋，“晓晓去了哪里？你骗她去了哪里？”
“晓晓吗？放心，她只是暂时离开你一段而已！你们那么恩爱，她怎么舍得丢下你呢？再说了，和我在一起共事，就那么难吗？”缝小老虎鞋的女人有点绷不住了。
“告诉我，她在哪里？！你骗她去了哪里？”歇斯底里的我爸拼尽全力摇晃着眼前这个可恶的女人。
这个女人忽然恢复了不急不恼，脸上挂着诡异的微笑，她放下小老虎鞋，用手撩开自己的衣服。
“看见这里没有？”她用力戳了戳自己的肚子。
她的肚皮上惊现一道很长很长的疤痕，看上去刚刚缝合不久，在刚才的撕扯中，已经渗出了血。
“看见没？！”她咬牙切齿一字一顿，“这里面，可是你自己的骨肉！”
——那幻象里，小老虎鞋在撕扯中已经被踩得面目全非。
“爸！爸！她的肚子！肚子！”
“简！”我爸再也控制不住情绪，潸然泪下，“爸当时实在太气急败坏了，竟然没有注意到这个女人的肚子是隆起的！她肚子里的是……是你啊，我的女儿！”
我被眼前幻象中这个有着诡异微笑的、肚子微微隆起的女人，彻底击懵了。
我们父女俩就这样呆呆站在这个房间的中央，看着眼前凝固了的幻象。
我想象着刚过看到的“廖晓晓”——我的妈妈，想象着刚过看到的她和我爸琴瑟和鸣，再看着两米处商倩挺着孕肚静止的幻象，任怎么擦拭双眼，都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爸，我妈走的时候，脑袋里还带着芯片吗？”
“你问到了重点！刚刚植入芯片的时候，我们都以为不过就是几年，按照他们的说法，这种芯片对脑组织构不成任何损伤，反而是很多知识能迅速进入大脑，免去很多啰嗦的学习过程。这不也是为了能加快完成项目，赚到一笔可观的钱。”
“和天堂小镇好相像啊。爸，假如知识的摄取是靠这种不劳而获的方式，真的就失去了获取知识的本来意义！”
“大多数人都是智商上的寻常人，这种激进的方式除了最终整个系统崩溃、欲速则不达，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我们一生中所能学习的知识虽然有限，但很多知识获取和学习的过程也是一种享受啊，后来我才知道，当你被剥夺了这种享受，也是很痛苦的，所有的知识摄取都变成强盗式。”
“怪不得你们打造了那样一整套学校的系统。还要把人按照接受这些东西的程度进行等级划分。”
“对，名义上是学校的各个年级，事实上就是把小镇人分为三六九等。”
“所以有九个年级，怪不得！只不过顺序是刚好由低到高。而九年级，就是你们这些天堂缔造者，你们享有对小镇的绝对控制权。一直到爸爸你打赢商倩，摧毁了整个时空构建中的小镇，让我在天堂岛的一步步指引下来到这里，好替你完成你们攻守同盟中，属于我妈妈的那一部分，属于止损的那一部分。”
“是的。先说回刚来这里的时候，植入芯片的时候我们被告知，那个芯片离开了这个磁场之后就会在大脑里缓慢腐蚀，这也是我和你妈妈迫不得已在这里安家的原因……”
“当时以为不过就是几年而已，是吧？”
“没错，原计划等两个工程都竣工，几年之后，这里所有参与过工程建设的人都会得到几辈子赚不到的丰厚的报酬，真所谓功成名就，那时候芯片取出，大家再回到现实世界也不迟！毕竟签署的时候，工程计划只是三年而已！”
“所以……所以还是欲望？！”
“对！刚刚走出校门的学生想要立刻功成名就的欲望！”
“我妈妈离开这里之后，带着脑袋里的芯片，能存活多久？！”
“理论上三十年，去掉已经溜走的时光，现在应该只有几年的光景了！脑腐蚀虽然是一个很缓慢的过程，但是到了后面的几年，是十分痛苦难捱的！”
“也就是说，爸爸你……还有商倩，你们这些人，事实上已经在开始承受大脑对折磨了？”
“是的，但还好，这几年商倩陆续研究了一些可以缓解的药物，但对于芯片的取出和彻底操控，她还达不到。”
“所以，幕后到底是谁？！”
130
“没有人知道幕后是谁在操纵，三十年了！我想你在外面的世界找寻那些人的过程中，真相就会浮出水面！”
“爸爸，这么说我们在天堂小镇的那十几年相处时光，都是假的？！”
我满眼泪水，不知该用什么样的词汇表达内心里的惶惶无助。
“简！你永远要记住，虚拟世界的时空搭建是虚拟的，可是那些感情都是真的！就像这里之外的世界，年轻人已经开始在玩各种网络游戏了，游戏里的打打杀杀是假的，关系也是假的，可是在游戏中建立的感情，却都是真的。”
“游戏……那种游戏好像迪子也打……”我嗫嚅着降低声音。
“什么，你说什么？”
“没什么！爸爸，你们从没试过出逃？！这里怎么看怎么像是一个大大的阴谋！野心家的阴谋！”
“自从商倩为了得到你妈妈腹中的你、不惜破解这里门禁的数独密码锁、让你妈妈逃出去之后，所有的机关在那之后紧急加密，层层都有森严的看护办法，就像你看到的那些人造飞禽，这么多年不知道有多少人陆续被啄瞎了眼睛！”
“后来人们在药水作用下渐渐失忆，就像小镇一样，当虚拟的谎言即将被戳破，他们却不想要出逃了，因为遗忘，是不是？而你和商倩是这里唯一的例外？我猜得对吗？”
“就是这样！当谎言接近被戳破的边缘，这些人反而失去了反抗力。所以他们把人性研究得很精准！很多时候当我们花费了太久的时间积蓄了恨，积蓄了力量，却在终于水到渠成的时候，失去了恨的记忆，这太可悲了。这也是我和商倩在那年订立的攻守同盟其中一条。她神不知鬼不觉保全了我们两个人记忆，除了我俩，这里所有的人都不复记得过往。”
“你说的过往，是这里的，还是天堂小镇的？”
“不是天堂小镇的，那里的一切都是虚构，是基因重组后的虚拟人生，我说的过往，是他们来这里之前自己的人生，当然还有来到这里之后，这陆陆续续……非人的人生履历。”
我爸叹了一口气，听上去这口气沉重得就像在胸腔里已经积攒了好几十年。
“我如果不能及时止损……嗯我说的就是跨越时空及时阻止院子里那些人在这几年陆续到来，我妈妈她就……”
“是的，永远找不到了，指不定在这里之外的世界、在哪个角落，死于脑细胞腐蚀。当然，死于脑腐蚀的不仅仅是她，最终会是这里所有的人。”
“我妈妈难道不知道不告而别有多危险？”
“她看到了我被关在那个房间里的影像之后，一定是心急如焚，明明知道直接出逃面临的是什么，却总还是抱有一丝侥幸，希望能够在脑子里的芯片彻底腐蚀之前，赶回来救我！毕竟那时候这三十年的时光看起来还很富富有余！”
“她怎么想得到这是她昔日的闺蜜精心策划的一场骗局！爸，商倩……为什么这么狠？是不是偷偷爱过你？有没有这种可能？”
“她不是爱，她就是嫉妒，对我和你妈妈的嫉妒，”
他停顿了好一阵子，然后压低声音，好像是说给他自己听一样。“即使是，也是一种根本无法令人接受的爱。”
“这么多年即便在虚拟世界的天堂小镇，她也从未表露过分毫？”
“从未。除了嫉妒，我宁愿相信更多的是对她心目中所谓的基因工程事业，走火入魔。”
我爸宁愿相信这是走火入魔。
如果是爱——岂非更加令人齿寒。
看着他讲起这些往事时充满忧郁的双眼，我不由得紧紧挽住了他的左臂。
“她在商倩的周密计划之下，中蛊一样移花接木……就这样，商倩把你从你妈妈的肚子里，偷走了。”。
“爸，我……不知道怎么形容我的感受……”
我爸抱紧了我。
“我理解你，女儿！毕竟你是商倩生出来的孩子，尽管她只用自己的子宫抚育了你四个多月，这四个月里她用自己的基因植入你的体内，并把自己的子宫打造成怀胎母体的环境……不得不说，商倩在当时的研究成果实在是令人瞠目。况且在小镇，你真实地与这个心目中的妈妈相处了二十五年，爸爸理解！”
我颤抖着握紧他的左臂。
“爸，你知道……尽管她的性格冷冰冰，可是我能感觉……能感觉……你多给我点时间，很快我就能接受……那个脑腐蚀，是谁都没有办法阻止的脑腐蚀？”
我略带哽咽，想到亲生母亲生死未卜，即便是活着，也正在忍受着难以想象的脑腐蚀的痛苦，而我的爸爸、我想了十几年的爸爸就在眼前，一旦失败——我将失去所有！
“没有办法，我在走投无路之下与商倩达成攻守同盟——答应与她共同搭建和打造天堂小镇，从居民到所有设施构建，包括城堡、金字塔、图书馆、学校等等，我处理环境和时空，她处理所有人的基因重组，这个时间我们花费了整整二十五年，二十五年来我每一天都想要缩短进度，实在……太漫长了！
“爸你的条件就是，等我到了二十五岁，只要你有能力摧毁天堂小镇，她就必需要让我知道真相，寻找我妈？可我的那二十五年，在这里也是二十五年吗？爸你知道金字塔下面可是一日十年！”
此刻我多么想告诉我爸曾在金字塔下面遭受的屈辱和看到的惊骇场景！
“爸爸知道你受的苦，孩子！金字塔是她对你的折磨和考验，你只有通过了那里的一切考验，才有资格站在这里！可以这么说，是你通过了那里的考验，和爸爸终于完成了对整个系统的摧毁，我们才能像现在站在一起。商倩花费了二十五年打造，然后又和我进行这样一场疯狂的赌博，实在是因为她知道自己已经无力在死去之前找到办法阻止自己的脑腐蚀了。所以金字塔下的时空完完全全是一场游戏，包括时间。”
“可设计成一日十年的意义何在？”
“不过是她自己挑战时空搭建这个项目的尝试罢了，她在这里太久了，攻克了太多她那个领域的难题，就开始跨界研究我们这边的时空搭建，我说过，她是一个疯子！一日十年这种荒诞的事，在我们时空搭建的项目里是绝对不允许的！”
“所以我有多少时间去做你要我做的那些事情？”
“去掉天堂岛的一年光景，还余下四年。就算我们按照脑腐蚀的极限三十年计算，你妈妈如果活着，也已经是十分痛苦的阶段了，她一个人流落在基地之外，缺医少药，这些可以缓解疼痛和稀释腐蚀物的药物，只有这里才会有，只有商倩才会有！”
“我妈妈……好可怜！”
“是我对不起晓晓，用了太多时间才摧毁天堂小镇！是爸爸不中用！这些年我就像商倩的一颗棋子，因为你，因为你妈妈，不得不受他摆布！”
“你特地在天堂小镇毁灭之际重新搭建了天堂岛，就为了在那里设定好一定的因果埋伏，还有我怀里的这两本书，你是想……给我留下一点线索？”
“也只能是她允许范围内的线索！虽然花费了一年的光景，但是我想：二十五年的煎熬都过来了，商倩既然能够说到做到，而我在这二十五年间也确实一直都没有找到办法离开这里，能够用一年的光景给你创造点线索，是值得的。”
“爸，看来天堂小镇所有关于数独的东西，都是商倩的贡献？”
“数独是你妈妈和商倩的业余常项，但不得不说，你妈妈由于后来照顾我照顾家庭，在水平上已经远远不及商倩了。”
“即便是这样，商倩也破解不了这里的机关，好让你们全部都解脱？会不会……”
我爸忽然做了一个手势，示意我不要说下去。
我们不约而同在这个敏感时刻住了口。
城堡里的“听”，是根本不需要耳朵的。
131
“爸，这二十六年间，你自己就没有找到任何一种办法平安离开这里吗？”
“简，如果爸爸告诉你，当初我们连同商倩一起都被一个巨大的谎言欺骗了，事实上无论离开这里与否，脑袋里的芯片都会在三十年间慢慢腐蚀掉，你信吗？”
“既然在哪里都会腐蚀，你为什么不出逃？是逃不出去吗？”
“是规则，游戏规则，懂吗？这个地方就像是一个巨大的游乐场，有着它自己的游戏规则。”
“游戏规则？！”
“我和你妈妈进来的时候是恋人关系，研究中心给我们悄悄植入的是一种‘情侣芯片’，其中一个人逃了出去，另外一个人就无论如何、至死也走不出了，可我们不知道。当初你妈妈出去，以为在那个寺庙只要找到了开锁的密码并拼死送回来，即使自己受到处罚，也可以保全我和你。”
“事实上我妈妈并不知道，由于‘感情芯片’的原因，你不仅再也走不出这里了，而且也会在三十年之内死于脑腐蚀对吗？商倩也一样会死于脑腐蚀，所以她是早早就知道了这个秘密，也知道了你和我妈妈的“感情芯片”的秘密，才肯在当初与你订立攻守同盟，可是你当时蒙在鼓里。商倩这是要置我妈于死地吗？”
“商倩是一个疯子，她一个人吞下所有的秘密，只因为她自己贪恋这里！她觉得既然得不到爱情，死于热爱的事业，也算是一种圆满。”
“她迷恋天堂小镇，而自己在小镇的身份，又必需有一个丈夫，这样才能解释我在天堂小镇的出生，对不对，爸。”
“逻辑上是这样的！直到小镇之旅慢慢开始之后，她由于脑中芯片到达了一定年份，饱受脑腐蚀的折磨，才开始和我一样期盼着你快一点找到这里！才同意我给你搭建一个时空隧道并给你一些线索。”
“那个隧道就是天堂岛，爸你放心，天堂岛接触过的所有人，小青、桥，桥的妈妈……那些人我都还记得！可是爸……这些年……你疼吗？”
我不无心疼地看着他，和在天堂小镇相比，忽然觉得，爸爸苍老了许多。
“商倩的药物只能缓解一部分痛，因为我们两个都还保存着记忆，所以痛感比外面那些人要深得多。简，在天堂岛每一次给你设置的提醒、指引，也都算是商倩在痛苦中一步步做出的妥协吧。”
“爸，现在天堂小镇摧毁了，天堂岛也已经完成它的使命，距离这里的人彻底死于脑腐蚀只有四年不到的光景了，我要去很多地方、一一完成那些事，解救这里所有的人！”
“是的，可是你要知道，天堂岛完成使命之后，那里的人就不会再出现在你的生命里了，那个岛存在的价值就是给你一些前世的线索，比如桥，小青，小礼帽，还有……爸爸自己。”
“爸爸你的前世是桥的父亲吗？你用格子围巾给我的线索对吗？”
“是，有时候我甚至在想，那个男人生前犯下的罪孽，是需要我这一世来还的，呵呵。”
他苦笑了一下。
“桥的母亲是小礼帽？小礼帽在天堂小镇曾经差一点因为一个娃娃发疯。”
“那是她为了留在天堂小镇放弃的胎儿，人类的欲望有时候真的会凌驾于一切之上。重新看到那个胎儿复活一般，不疯才怪。”
“这些人物我也需要寻找他们的发源地吗？”
“不需要，你只需要去找几个重要的小镇人物就可以拯救现在的一切，院子里那些人，才是他们本人，而你要去的地方，都是时空搭建。”
“桥呢？”
“桥就是羽飞啊，简！”
我的后脑勺像是被谁重重击了一下，惊得我整个人哑口无言。
“简？你没事吧？”
“没事，爸，走，我们去看看院子里那些人。”
我爸将信将疑地看了看我，“确定没事？怎么一提到羽飞，你就……”
“确定没事。”
消除了眼前的幻象，我爸带着我一起来到了城堡外的花园中。
鸟语花香，这里真的是一片现世静好——很可惜，就像当初毁灭之前的城堡一样，不过是假象。
所有人的脸上都祥和快乐，就像很满足于当下——很可惜，他们已经不知道所谓的“当下”到底是什么，不知今夕何夕。
“爸，可不可以在我离开这里之前……”
“我知道你舍不得这些人，可是你要知道，简，你从他们嘴里什么也听不到了，你在天堂小镇接触到的他们，都是经过基因重组再造的人体，这里的人体基因再造工程，根本无法用几句话和你讲清楚的。”
“看着眼前这些人，我只觉得悲哀。”
切小姐还像我刚进来的时候一样，坐在草地上摆弄着手里的蝴蝶花。
我奔过去，单膝跪到她的身旁。
“切茜娅！你真的不认得我了吗？”
她像受了惊吓，满眼无辜，一句话也不说。我举起她的手，端详她手里的蝴蝶花。
“爸，这里的蝴蝶花好奇怪。颜色、形状都不一样！”
“傻姑娘，这里的蝴蝶花才是真的蝴蝶花，天堂小镇里你见到的，不过是一些特殊植物，你……猜得到用途的。”
“所以你们在新的时空架构里，现时培养那些特殊的药物？”
“对，不然怎么通过时空隧道传递过去？商倩把自己放入那个虚拟空间的主要作用就是她想通过药物控制整个小镇。你要知道，天堂小镇所谓的体检，不过就是往那些基因再造人体里输送这些东西。项目组用了几乎十八九年的光景，才逐步实现了没有情感、没有记忆、只有欲望的有序天堂。”
“有序天堂！哼！是不是说在那之前的所有爱恨情仇，都变得毫无意义，都是假的？”
“简，不要因为记忆消失、感情消失，就否认从前。从前那些真实的情感，有过，就有痕迹。”
我呆呆地看着切茜娅，想象着她在小镇轰然坍塌的前一秒还在护我周全——当然会有痕迹。
如果商倩和我妈廖晓晓的闺蜜情谊像切茜娅和我一样，如今的这里，会不会是另外一番景象？！
“爸，这里为什么没有迪子？你看那，东方夫人，东方……甚至迪子爸妈，他们都在呀，”
我用力环顾四周，一个一个辨认着院子里的人。
“可是迪子呢？”
“我知道你想迪子想了很多年，也知道你在遇到这个新迪子的时候，满脑袋的问题。”
“不可能没有问题啊，她在BJ站的出现，她替我买了来云南的票，又在一个带有数独图案的格子围巾线索下，一路和我一起来这里……尽管她和小镇的迪子有很多不同之处，可是，怎么会那么巧合？！太多巧合意味着刻意！”
“迪子……是个变异株！应该说是一次意外的失败，否则她也不可能走出这里。这次我们把她弄回来，她就再也走不出这里了，我们正是通过一种错位巧合，安排你把她重新带回来。”
“她就是迪子？！”
我指了指城堡里面，惊讶到合不拢嘴，
“所以爸你是特地安排她来云南找人？她要找谁？”
132
“安排她回来是为了对她进行变异株重组，迪子的基因工程是当时天堂小镇的一个意外事故，是商倩对小镇贡献的第一个作品，所以难免出现很多漏洞。她来这里只是靠一个我们提前设计好的网络游戏的吸引而已。”
“这么容易的吗？”
“外面世界的年轻人如今的网游瘾，大到你无法想象。”
“可是她从这里走出去是怎么生存的？她毕竟已经不是原来跟随父母去小镇的迪子了啊？”
“迪子很聪明，她出去以后就学会了打工赚钱给自己花，打工以外的时间，都用于沉迷网游了，正因为她生活得简单，也因此给我们提供了设计空间。”
“所以你们设计了一个游戏程序？”
我知道凭借这个地方的能力把迪子吸引进我爸所说的“网游”——并不是什么稀罕事。
“在网游中她结识了一个游戏同伴，两个人肩并肩作战几个月后，我们让那个游戏同伴忽然消失了，临走前给她留下一个自己是云南丽江人的信号。”
“你们设计的玩伴不会是羽飞吧？又是用数独？”
“只不过做了一些很随意的设计，并没有刻意要模仿，如果说是她联想起了羽飞，那也是她自己的问题。”
“迪子和她妈妈从小镇消失的那年，的确还没有可以让人彻底失去记忆和情感的药水，她又是变异株，说不定真的还记得羽飞……”
我喃喃自语。
“简，你怎么会一提到羽飞就这样？”
一定是我额头渗出的点点汗珠引起了我爸的注意。
“你说过网络游戏虽然是假的，但是在游戏中建立起来的感情却是真的，况且我了解迪子，当初她喜欢上……羽飞，就是跟一见钟情差不多，她是一个感情特别丰富的女孩子。你们很会设计，爸。”
虽然岔开了话题，我的心还是抽痛起来。
羽飞和琼曾经共用过一个躯体——这两个曾经用各自的方式拼劲全力保护过我的男孩，都从我的生命中消失了。
我真的怕我爸会看穿我的心思——一个克隆人，一个在天堂小镇死去的灵魂，失去他们哪一个，我都会心痛无比！
“爸，羽飞他真的回不来了吗？”
“理论上羽飞死在小镇，灵魂又附着给了克隆人琼，我们是没有力量让这样的生命最终回归的。”
“所以那些死在小镇之外的人……就有办法？”
“基本上可以这么解释，这也是我们对小镇的设计留有余地的地方，一旦失败，还可以补救。”
“那琼呢？克隆人……琼在哪里？”
“你二十五岁以后，琼已经完成了他的使命，不存在了。”
近三十年囚禁一般的研究生涯，已经舍得我爸在说起“克隆人完成使命”这种事事，可以心平气和。
“不存在了……猜到了……”
我用低到似乎只有自己才听得到的声音。
原来琼短暂的一生都是因为我而存在的。
“简，爸爸知道你很难过，可是琼的生命就是为了你在天堂小镇而生的。”
“我们都是小镇的怪胎，我们还不如眼前这些人，”我沮丧极了，“可我和他……即使后来他的躯体已经附着了羽飞的灵魂，我们也已经……已经像一个人一般。”
我极力控制自己不要哽咽。
“他的生命早已注进了你的血脉。离开了天堂小镇，他就没有存在的意义了。”
“对于你们，他不过就是一个研究工具，可既然他无关痛痒，姑且留着，又能怎样！”
我终于控制不住嚎啕大哭。
“简，每一个克隆人都因为不同的使命而被赋予固定的生命长度，而他的缔造，完完全全是为了你在天堂小镇的一切。”
“爸……你们这里的一切，你们所做的一切，好残酷！”
他长叹一口气，“很可惜，当我们这些人意识到残酷的时候，已经太晚了。商倩是一个崇尚欲望的人，各种欲望！我们每个人其实都有着自己的欲望，可是当欲望燃烧得太炙烈，就可能被这种炙烈灼伤。”
“爸……”
“我知道你还想问羽飞，简。”
“羽飞的附身是完全受你的指引，爸你总要给我一个解释。”
“当时他的心脏早已经岌岌可危，他是一个有着极其糟糕的先心病的男孩子！就像商倩跨界时空搭建做出了一个金字塔这种‘怪胎’一样，二十几年的时光里，为了更好地达到目的，爸爸也跨界做出了一个基因工程类的奇葩。”
“你说的奇葩之举，就是让死去的羽飞的灵魂附身在一个克隆人身上？爸，你这么做到底是为什么？！”
提到羽飞，我终于再也控制不住对这个地方的所有愤怒——为我的亲生母亲廖晓晓，为我自己，为琼，为羽，为了这里所有曾经鲜活过、如今苟延残喘的生命。
“还能为了什么！我的傻女儿！”
我爸试着抚摸我的肩，却被我甩开了。他无奈地垂下双臂，索性一屁股坐在我旁边。
因为控制不住心中的愤怒，我别过脸去不再理他。重逢的喜悦，就在这一刻被无边的悲哀和愤怒所代替。
可是心里却有另外一个声音在朝自己嘶喊——别这样，简，别这样对爸爸！他已经没有几年了！
良久，我爸再次开口。
“琼在制作的整个过程中植入了很好的智商基因，而且由于是商倩制作的，她特别给琼植入了数独方面的天生资质，所以阁楼大门的破解看起来是在图书馆读书的偶然，实际上是他的基因里自带的天分需要一个时间段激发出来而已。”
“所以事实上琼是商倩安排给琼的父母的，是吗？据说天堂小镇只有我和他是出生在那里的。”
“没错，只不过琼的出生很特别而已。”
“哼，她可真是替琼找了一对优秀到爆的父母。”
我冷冷说道，彼时想到的是琼所有不快乐的童年时光——只不过就是有一对优秀的父母而已，哪里又有爱可言？！
“可羽飞呢？即使他的心脏撑不了太久，为什么不能让他安安静静去死？为什么还要给他找那么多的危险！让一个灵魂不得安宁！”
“简，你是不是喜欢上了那小子？”
“我哪有喜欢他！他只是……迪子曾经的男朋友！”
“爸爸选择他来附身，就是因为他的聪明和勇敢可以保护我的女儿啊！琼的基因中由于制作过程的不完善，或者说在智商方面过于求高，导致产生了部分基因株变异，也就是出现了自闭以及结巴、不够勇敢这类，而这些，羽飞不恰巧做到了弥补吗？”
我脑袋里飞快转动着那些画面——羽飞和琼之间由突兀和别别扭扭的切换，一直到后来切换得很自如……原来这一切，都是我爸跨界的成就！
“可是爸……”
“羽飞是在小镇毁灭之前死去的，简，如果不选择附身，当时他是不可能被允许死在天堂小镇的。你能懂吗？”
“可我还是觉得你们实在太残酷了！你们让他死在小镇外，他现在说不定就可以出现在这里了！”
终于在内心做了最后的确认——琼和羽飞，再也回不到我的生命里了。
我不由得紧紧搂住了面前的切茜娅。
迪子成了变异株，琼和羽飞已经彻底从我的生命里消失了，我所有的朋友就只剩下切茜娅了，可是——她却认不出我。
“痛……你弄痛我了……”
切茜娅连声音都没有变。
这该死的恍——若——隔——世！
133
“简，还有两个人你没有问。”
良顷，我爸无奈地叹了口气，我们相互扶着站起。
“路老师和基路吗？我不想问了，你又会告诉我要么早已死掉了，要么就是变异株，逃出去了……”
我的脑海中飞快转动着在金字塔下面看到基路和路老师的情景——那些诡异的情景，怎么可能轻易忘掉？
他们到底是谁？为什么经常出现在我出现的地方？
“简，如果我说，在这二十六年里事实上他们一直都在，又好像一直都不在，你能懂吗”
“那是……什么意思？！”
我站直，定定地望着我爸的双眼。
一股风呼啸而过，人造飞鸟又开始在城堡的上空焦虑地盘旋。
庭院里的一片现世静好终于被打破，所有人就像齐齐接收到了某种特定信号，蜂拥而至到城堡的大门口，等待大门打开。
“够了！曲博士！我提醒你不要越界！”
就在我洗耳恭听我爸接下来对路老师和基路为什么会在小镇是如此“特别的存在”时，我们的谈话被空中传来的一个声音打断了。
“商倩！你确定？不把咱们的怀疑告诉简，等于是给她铺设了障碍！你就不怕这个地方最终从地球上消失？你，我，连同这里所有的人？你就不怕死？”
“我确定！可你也要遵守约定！否则她走不出这里，你知道的！她体内的所有基因控制，掌握在我手里！”
“好，我遵守约定。”
听到“掌握”二字，我爸颓然败下阵来，不再说一句话。
我们望着四周的人们、那些熟悉的面孔一一簇拥而至，他们包围着我和我爸，却没有一个人认得出我，没有一张脸上有重逢的喜悦。
城堡的门开了，人们就像没有灵魂的躯壳，默不作声依次走了进去。
“简，抱紧你怀里的两本秘籍。”我爸低声嘱咐。
眼前这场景像极了小镇毁灭前的“疯人院”。
我和我爸互相对望着——刚要一脚踏入，却被他拦住了。他用眼神告诉我——不要进。
“爸你让我带上迪子！”
我试图越过我爸冲进去。
“迪子离开这里会死掉！只有留下来才是最安全的！而且你觉得，你能带上她离开这里吗？”
一楼的大厅内，几乎所有的石柱上都落满了人造飞鸟，那种叫声简直凌厉极了，仿佛干扰人的脑电波一样，脑袋“嗡嗡”地。
“你们根本没有对付变异株的好办法，不是吗？”
“即便如此也是待在基地最安全！留在这里好歹还有几年的寿命可以用来等待希望，出去……”
“出去就脱离了你们的控制，你们就失去一个绝好的观察变异株的机会，你们只是拿她当试验品，还是一个失败的试验品！”
“带着她你随时都可能有危险！变异株虽然现在是失忆状态，可如果她恢复了部分记忆，基地的秘密就要外泄了！”
“爸！”
“听话，简！算爸爸求你了！秘密一旦外泄会引起外界多大的哗然你知道吗？”
“所以你们就像傀儡一样在这里等死？！快三十年了！我妈她连生死都不知道！基地就像一个骗局，已经浪费了你、还有这些人，浪费了你们近三十年的生命，爸！你醒醒吧！”
“正因为这样我才希望你去试试！正因为不希望这里的罪恶蔓延到外面的世界，我才希望你能停止这里的一切，挽救这些人的生命！爸爸……原谅爸爸的无能！”
“爸！爸你跟我走吧！”
“爸爸走了，这些人谁来保护？我们已经相安无事了这么多年，一旦打破游戏规则，将无法想象！”
“什么狗屁游戏规则！是药水！是那些药水控制了你们！”
“如果没有那些药水，简，”我爸神色黯淡，语调也放慢下来，“我和你眼前这些人，早就不存在了。这也是一种生态平衡，懂吗？也许刚好验证了什么叫‘苟活’吧！简，原谅爸爸，我和你妈妈带你来到这个世界上，却不能让你像一个寻常人家的姑娘一样无忧无虑地长大，要承受这么多磨难还有那么多的未知……”
“曲博士，煽情结束了吗？”
随着人流依次走进城堡的大门，一个冷冰冰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
我望着走在人群最后的切小姐，她突然就像有心电感应一样，回头看了我一眼。
我们四目对望——我想要在她的目光中追索到昔日的热烈。能歌善舞的切小姐曾经是一个多么爱憎分明的、热烈的人！
然而她却目光涣散，早已无神。只有片刻的对望——她木然回过头走进一楼大厅，消失在人群里。
门内，所有的人都集中在诺大的一楼大厅中，他们就连表情仿佛都是一样的——淡然、没有悲喜，就像人生完全空白的一群人，不曾经历爱，也不曾经历恨。
厚重的木门里、越过人群，走出一个女人——商倩。
我喊了这个女人二十五年“妈”，如今我们门里门外站立，沉默望向对方。
“简，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商医生。”
“该告诉你的，你爸爸都已经告诉过你了。准确地说，你在出生之前我也曾怀胎四月，你的血脉里除了有你爸爸妈妈的基因，还有我的。而你的身体之所以可以承受那么多磨难，所有的人都消失了，你还在，是因为琼。”
“你是想让我感激你吗，商医生？”
我爸攥紧了我的手，我也紧紧握住了他的，低声告诉他，“爸，别怕。”
这个细节当然逃不过商医生鹰一般敏锐的双眼。
“怎么，父女俩在互相打气吗？其实你们两个都错了，某种意义上讲，我也是你们的家人。”
“有爱才能称其为家人，而不仅仅是基因、血脉。”我冷冷地回答她。
“哈哈！爱？！那种东西可靠吗？如果可靠，你妈妈会扔下你不管吗？如果可靠，你妈妈就算被骗、找不到密码，难道不知道回到这个地方、死也要和你爸爸死在一起吗？如果可靠，桥的父母为了你怀里那两本东西不惜抛弃儿子？别跟我说什么爱！那是最不中用的玩意儿！”
我被她问得哑口无言。
是的，我解释不了为什么已经过去二十六年了，如果我妈妈还活着，她为什么不回基地，哪怕是确认一下我爸的生死？
我看见两行清泪从我爸的眼眶中流了下来。
曲博士，这个既坚强、又懦弱的矛盾体，这个我在城堡里唯一的亲人，心里又是如何评判着关于我妈妈的呢？
“爸！”
我低声轻唤他，心疼不已。
“简，爸爸相信你妈妈！”
“那么简，就祝你好运喽！”
我就这样孤身一人离开了城堡，离开了天堂小镇的始发源地。
我不得不留下才刚团聚了两天的迪子，离开我分别了十二年之久、日思夜想的我爸，离开那么多曾经熟悉的人——喜爱的，憎恶的。
除了怀里的这两本秘籍，我爸没有给我任何关于路线的指引，任何关于锁定人物的指引。
“去哪里，怎么找，找谁，简，我相信你心里一定有答案。这将是一段不能指引的旅程，听从内心就好了。”
我爸的话，我似懂非懂。
离开的时候，商倩扔给我一个包——一个会变颜色的小手包，就在我执拗着想要扔回去的时候，我爸阻止了我。
“这个你需要，带上！离开这里后要不断关注你手腕上的时间，现在它刚好应该是二十六，与你的实际年龄吻合。”
“我知道，我还有四年的时间。”
我们望向庭院外——此时，已是一片汪洋。
第七部分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