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木尔的面色突然变得怵白似蜡,她忽觉眼前漆黑一片,其后便晕厥不起,立于门侧的蓉烟慌忙扑跪在她身边疾呼道:“小主,小主你怎么了?”
毕竟是有孕的宫嫔,皇帝这当口也顾不上方才的羞恼,立即吩咐道:“皇后速请太医至钟粹宫探诊,朕眼下麟儿不多,绝不容许此胎有任何闪失!”说罢,抱起阿木尔便夺门而出。
瑶箐对此情状亦是始料未及,叹了口气道:“唉,亲额娘以腹做挟不管不顾,本宫这皇额娘却要从中劳心周全。成谔,你速速去请康太医入宫,需服的药材皆按名贵的拿。钱苑,你将广东进献的西洋水杨梅送去绥万邦,天生是孕妇赏闻的花草,搁在本宫这也没有什么用处。”
日近黄昏,阿木尔朦朦胧胧地睁开疲乏的双目,她看到床头的皇帝后,忙欲起身向他行礼。皇帝轻轻的按了按她的肩膀:“你有孕在身,又动了胎气,还是不要再动弹的好。”
皇帝幽沉乌溜的眼眸一直在打量着阿木尔,那瞳光既不像宠幸的暖阳,也不似灼炙的焰舌,阿木尔觉着浑身都被他盯的不自在。
阿木尔胆怯地垂着头,轻声地说道:“房中已经华灯初上,估计已过酉时,皇上这一下午都陪伴在臣妾榻前吗?”
皇帝道:“若是换做旁日,朕此刻应该是在听戏了,可被你这么一折腾,心情实在是不爽。为人母者,怎可拿孩儿做挟,倘若你今天真伤了龙裔,千刀万剐都不为过。”
阿木尔眉心一跳,连声赔罪道:“臣妾知罪,因为当时急着要救珍姐姐,所以才斗胆出此下策,还好没有酿成大祸。”
皇帝严肃道:“你身体尚在稚龄,首胎又多有不稳,日后需得静心调养,不可再累及胎儿,朕今日姑且放你一马,以后好自为之!”
阿木尔眉间的印堂穴突突直跳,她能清晰地感受到这个男人所带来的压迫感:“臣妾明白,臣妾一定会平安生下孩子,方不负圣上的免责之恩。”
皇帝朝着绥万邦里的一众太监丫鬟吩咐道:“好生服侍你们主子,谨照太医所开的方子熬药,一厘一分都不可出差错!这偏殿管事的太监是谁?”
福子应答:“回皇上的话,奴才正是殿里的杂头。”
皇帝起身瞅了他一眼:“往后每隔三日,你都要去皇后宫中回话,有什么缺的尽管开口。”
福子诺诺道:“嗻——”
皇帝朝着阿木尔望了眼道:“你好生养胎吧,朕国事繁忙,得空会再来探望。”
“恭送皇上。”
待皇帝走了须臾,阿木尔赶忙询问佩儿:“珍姐姐呢,怎么没有见着她,可是已经回永寿宫了?”
佩儿道:“珍主子虽然被免了暴室跪罚,但是却被几个嬷嬷押回永寿宫禁足了。”
虽说敏珈的情况并不是很乐观,但是毕竟没有受劳膝伤骨之苦,也算是过了这一关了,阿木尔如释重负地长吁一口气,抚摸着尚未显怀的小腹道:“今日我与珍姐姐脱危,全仰仗我这腹中的胎孩,皇上虽然杀伐决断,但他也绝不会以后代做赌注,我也是算准了这点,才敢拿着药汤去养心殿要挟。”
佩儿道:“小主子只是咱们脱困的筹码,真正的良将乃是小主,的亏您今天对峙的处变不惊,不然珍主子将来可就得度日如年了。”
阿木尔温然一笑,脸色松朗了几分:“处变不惊?佩儿啊,你真是太高看我了,其实自踏进养心殿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经紧张的手指都在哆嗦,当皇上允诺我的请求时,更是觉得像是死里逃生一般。”
佩儿端起桌上的豆青碗,一点点地给阿木尔喂药汤:“小主今日可真是受惊了!”
阿木尔望了望窗外,屋檐下的宫灯摇出碎金屑似的斑驳光影,既昏既明,阴晴不定:“唉,等这阵风头熬过去,咱们便寻个机会,去永寿宫看看珍姐姐,这次她受了这么大的打击,估计心里一定消沉极了。”
五更的紫禁城万籁俱寂,天际的地平线泛起了一丝曦光,摇曳地烛火照亮了敏珈那憔悴的面庞,她的面前摆放着两樽西玉泉水酿。
敏珈双眼斜睨,迷迷朦懵的小饮着,清冽的眼瞳变得有些污浊,像一汪深不见底的水潭似的。
静谧的宫阁中,响窜出一阵愈来愈近的脚步声,伴着一声“珍姐姐”的呼唤,敏珈抬起了她那困乏的眉目。青花染付杯从她的手中滑落,“砰”地一记碎响后,敏珈激动地唤道:“阿木尔,你怎么来了,我不是在做梦吧?”
阿木尔坐至敏珈身旁,挽着她的双手道:“珍姐姐真是受委屈了!这两日外面盯得紧,我一直都没有机会来永寿宫探望,你实在是让妹妹挂念的紧哪!”
敏珈虽说饮了不少清酿,但是一见着阿木尔顿时就消去了颓醉意,她欣慰地笑道:“听说你为了我忤逆了皇上,而后又倒在了养心殿,当时可把我急得坐不安席,恨不得插上双翅,飞到你身边照料才好。怎奈我被下令禁足,就连廊门都被锁上了,所幸你们母子无虞,不然我就罪过大了。”
阿木尔抚顺敏珈微微蓬乱的鬓角:“姐姐放心,我那日不过是惊了胎气罢了,倒是你清瘦了许多,怎么瞧也没个精气神。这酒水虽然能醉倒你的人,但它却麻痹不了你的心呀,殊不知举杯消愁愁更愁的道理。”
敏珈苦笑地摇了摇头:“皇上薄情,太后寡义,自我蒙难以来,太后一直都没有出面替我主持公道,她洞悉皇上拿我开刀乃是为了压制她与瑞亲王的势力,所以选择与我撇清关系,避免坐实皇上的猜想。”
听到敏珈提及绵忻,阿木尔思忖嘀咕道:“瑞亲王……”
敏珈打断她的沉思:“你在想什么?”
阿木尔敛容道:“不瞒姐姐,我曾与瑞亲王有过数面之缘,他年岁尚轻,为人也正直爽朗,应该不会卷入前朝纷争吧。”
敏珈扬了扬眉毛:“身在帝王家,即便是自己不愿争,也照样会被旁人赶驴上磨。当年储位之争时,瑞亲王党可谓是去天尺五,但最后却不知是何缘故,太后竟亲自降诏,奉如今的皇上为新帝。这些年来,皇上一直都在提防瑞亲王,生怕他们会卷土重来,太后在皇权的步步紧逼下,只得设法从中斡旋,以图一席安身立命之地。”
阿木尔的目光沉静如深水:“可是姐姐只是个后宫嫔妃,如何能助力于前朝党争?”
敏珈道:“皇后已过了生养的年龄,不可能再诞下嫡子,所以太后想让我生下位阿哥,借助她的势力扶植出一个傀儡太子,进而遏制住皇上的命脉。”
阿木尔摇头道:“人皆道帝王家中乐逍遥,独不见其万忧千愁绕。姐姐如今成了弃卒也好,可以落个清静,安心度日,这过去的事情就莫要再计较了,呕那口窝囊气反倒会伤了自己身子,实在是得不偿失啊!”
敏珈双眉微蹙,冷冷一笑:“你以为我会在意那些名利权位吗?这几日,我每天都在想象自己嫁入了寻常百姓家,过着男耕女织的生活。虽然那样是苦了点,但是我拥有存在的尊严,反观我现在成为珍妃又如何?还不是被关在这金丝雀笼里!对了,我的事情宫里人可是都知晓了?”
阿木尔道:“皇上顾及你的体面,对合宫宣称你是患了麻疹,因为怕杂症会传染给其他人,所以暂时封闭永寿宫正殿,只是这解禁的期限并未有所提及,恐怕要拖上些时日了。”
敏珈慨然道:“皇上把我拘在这里,就是在警示我,他随时都可以封住我的嘴,随时都可以让我丧命归西,而我却只能默默地忍受着,直至俯首帖耳地向他臣服。”
阿木尔劝慰道:“姐姐莫要沮丧,等我腹中麟儿降生后,我便借机求皇上解了你的禁足。”
敏珈舒心地笑道:“好,那我便等妹妹的好消息,此时天快亮了,你趁着半昏的夜色速回绥万邦吧,免得让人生了猜疑。”
阿木尔答应着:“那姐姐多多保重,等过些日子,我再寻个机会过来探望。”
敏珈似是有些不放心,起身拢了拢欲要离椅的阿木尔:“怀胎期间有多少艰险尚未可知,何况这后宫之中,明枪暗箭更是防不胜防,你一定要多加小心。兹婳纯良率真,素来又与我们走的亲近,你有需要帮衬的小事都可以找她;但若遇大事不决时则要去询祥妃,她伺候皇上久了,见得多,听得也多,合兴公主眼下病重,你得空可以去启祥宫探望,这当口正是笼络人心的好契机。”
佩儿在门外提醒道:“小主,天已破晓,咱们不能再耽搁了,快些出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