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平津河桥之北,如血残阳低垂天边,金色的余晖洒落在一眼看不到边际的芦苇海。风吹过,万千光点随芦花摇曳,灿烂无比。
距离黄河不远的一处小树林中,秦毅正藏在一棵槐树的树杈上,欣赏眼前的美景,几乎要沉浸在这画卷中。直到一声号角传来,才打断了他的享受。
秦毅望向声音传来处,正是黄河的方向。浮桥之上没有人在行走,西军援军最后的几个小兵赶着牛车也顺利渡过了黄河,将要在离此三里远的村落附近扎营。
就在两百步开外的一处小小荒丘之上,一杆高高的“刘”字帅旗伫立,旗下一个将领正坐在胡床上,眺望天边的晚霞。其人戴金胄,披绛袍,挂赤甲,装束甚是扎眼,非新任冠军将军刘越石又是谁?他身旁还围坐了几名将佐,几个人似乎有说有笑,甚是轻松。小丘之下,白色的帷幕环绕,一众士卒守卫帷幕边,警戒地巡视四周。
秦毅已经在此等待了一个多时辰,如果王处仲要带兵来袭,此时此刻便是最佳机会。刘越石麾下的两万大军正在数里之外忙着扎营,必不能及时来援,其身边只有不超过两百来兵,防备甚是薄弱。一旦王处仲发起突袭,牵制住这支卫队,秦毅再趁机出手直取刘越石本人,得手几率很大。
然而秦毅回首张望,没看见有兵马来袭的踪影。再看看刘越石,似乎也没有要动身回营的意思。
“这是什么状况?”秦毅纳闷,“如果王处仲的兵不来,我也不会动,事情不成,他也怪不得我。”
正寻思间,刘越石忽然站了起来,从怀中取出一支箫来,对着天边低垂的夕阳吹奏。不知是何曲子,只听箫声悠扬哀伤,似有离愁万千蕴含其中,竟让身为游侠的秦毅也不禁生出几分伤感。
可惜一曲未毕,便被一支飞啸而来的响箭兀然终结。只听“咻”地一声,那飘扬的“刘”字帅旗被一举射落!
一里开外的原野中,稀疏的树林中忽然冲出一支人马,黑旗白袍,正是王处仲派来的冀州轻骑!“来了!”秦毅扬目望去,估计大约有五十骑,但不知王处仲是否在其中。只见一名骑将擎旗当先,身后左右两翼次第跟随,队型如一个箭头,飞速向大石所在之处攻来!
一哨卫高喊:“有敌来袭!”旋即吹角挥旗,驱动卫兵防护。
刘越石闻声愣了片刻,然后才在左右随从掩护下俯身走下小丘,避免在高处被敌箭射伤。他的卫队立刻行动起来,背靠小丘结阵。其中,刀盾兵在前排交错蹲下站立,排成两层的盾墙,严密护住主将及众随从的身躯。后排的长矛兵亦在盾墙后结阵,与刀盾兵交错排列,将一丈多长的长矛伸出盾阵,形成一道令人恐怖的尖刺排列。
骑兵对长矛兵,经典的对决。骑兵队在进至盾阵还有百余步之遥,冲势稍减,左右两队张开,队型由尖锐的箭头变成一个“钝角”箭头。随即便拉弓,瞄准西军的矛阵射击。瞬间一轮箭雨朝西军步阵袭来,多数箭矢落在盾牌上,但有几支穿过盾阵的缝隙,射中了几个“幸运儿”。
西军这边有弓兵数十名,趁敌方骑兵射击间隙,从盾阵后起身,张弓上抬,抛射箭矢反击!飞出的箭矢在半空中划出一道悠长的弧线,大多落在敌军骑兵左右前后四方的土地里,只有寥寥几支射中了在马上快速移动的骑手,然而也未伤及一人——东军骑兵皆身披札甲,距离如此遥远,即便射中,也不能破甲。这样的齐射,似乎只是一种恐吓,不过显然没有奏效。
东军骑兵继续逼近,在马上各自拉弓射击,又射倒几个西军士兵。西军将士依旧岿然不动,只是盾墙后的弓兵并未回射,似乎在等待一个统一的号令。稍待顷刻,只剩六七十余步之遥,一名将领忽然大吼道:“发箭!”众弓兵闻讯,立即朝敌骑齐射一轮。此时东军的骑兵已进入西军弓兵的精确射程,箭的杀伤力也足以破甲,于是一轮劲射之下,登时有九名骑兵落马。
这一轮齐射之后,东军骑兵已迫至西军步阵之前,张开两翼呈雁行阵列,施展近距离骑射本领,就隔着二三十步的距离,朝盾墙的缝隙射击西军士卒,一边拉弓一边纵马游驰。在这个距离,西军步兵的盾牌很难再防护周全,几个士兵接连倒下,而长矛仍然够不着对方。盾阵后的弓手不得不冒着敌骑的近距离射击起身还击,连瞄准的时间都没有,反正瞄也没用。要么出击,要么被依次射杀。
西军显然没有选择,卫队将领手持将旗一挥,西军的长矛兵与刀盾一齐冲出,维持着阵型向近在咫尺的东军骑兵发起冲锋!
人数较少的东军骑兵不敢接战,队形解散开来,分成两个方向驰马逃离长矛阵的威胁。西军步兵紧紧在后追赶,左右分成两队追击,步兵之间的间隔逐渐拉开,原本紧凑的阵线逐渐松散,战场的形势开始变得有些杂乱。
正是此时!秦毅敏锐的目光盯住了暴露在视野中的敌军主将刘越石,其身边只有寥寥几个随从,再没有盾墙遮蔽。
“刘越石,我来也!”秦毅跳下槐树,朝小丘疾行而去!如同踩着草在飞一般,十步化作三四步,企图一击必杀!
一开始,刘越石并发现秦毅,直到二者只有三十步之遥时,才有人惊声喊道:“有刺客!”刘越石这才注意到秦毅,方才的从容变换为略显慌张,自知大事不妙。
弹指一挥间,秦毅已拔剑出鞘,直指刘越石!这一剑,势若惊鸿,长虹贯日,是瞬破斩一式*龙腾!
眼见刘越石猝然不防,不料一声铿锵尖利触响,麟鸣剑竟被一支短戟格下!
秦毅亦是一惊,恍然瞪住眼前之人。此人身高八尺,浓眉大目,脸庞方正,身披赤甲,左右两手各持一支短戟,颇具雄豪之风。赤甲将双目怒视秦毅,厉声叱责道:“两军交锋,当堂堂正正一战!偷袭行刺,非侠者之道!”
秦毅也被这责问惊住了,但眼下乃是生死相搏之际,无暇多虑,顷刻便恢复冷静。掣剑回身,那赤甲将却不放过秦毅,挺身攻来。秦毅只得迎战,两人你来我往,在咫尺之间短兵相接,大战数十回合,不分胜负。秦毅剑虽长,在这个距离根本施展不开,遑论发动瞬破斩,一时竟被赤甲将压制。
此时,刘越石已退避到二十步之外,见二人相持不下,便对几名卫士道:“此人武艺高强,不可小觑,且去援助祖司马!”
众随从闻言,纷纷拔出兵器,朝秦毅围攻而去。秦毅面对一名高手与众卫士的围攻,不禁吃力,只得且战且走。心中暗想:“事不成矣!赤甲将武艺不低,恐难速胜!待不多时,附近敌营的大军就该包抄过来了,我还如何能脱身?”旋即使出浑身解数,催动迅疾步法,奋力闪出了包围圈。众随从见状,急忙追赶,但秦毅拼尽气力,足不落地,勉强与赤甲将拉开了距离。
“士稚兄,不必追他!”刘越石见秦毅逃窜,知道危险已去,然敌军骑兵尚在附近,身边岂能无人护卫?
赤甲将一听,也止住脚步,放任秦毅逃离而去,转身回到刘越石左右。
秦毅一路疾奔,直到确认无人追赶,才停下脚步。他靠在一棵大树下,喘了几口气,心中甚是懊恼:“王敦这厮属实可恶!也不先探明情况,早知有高手在旁护卫,我怎会轻陷死地?”
他抬头望向远处的战场,只见东军骑兵还在与刘越石的卫队混战,双方时而拉弓互射,时而近身交锋,甚是激烈,只是东军的骑兵始终被敌军拦阻,根本近不得那小丘,只待敌方援军赶到,便只能撤离。
“罢了,我已尽力,不算违背约定,如果王敦敢以此加害周慷,我绝不与他善了。”秦毅低声自语,随即转身消失在原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