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衍宗外门,测灵台上。
黝黑的测灵石碑矗立如亘古不变的审判者,碑身上几道浅薄的杂色光晕艰难地攀升,最终停在一个堪称耻辱的高度,再也不动。
台下瞬间爆发出毫不掩饰的嗤笑。
“五行斑驳,灵根纯度……丙下?”主持测验的内门弟子面无表情地宣判,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鄙夷,“墨璎,入杂役巷。”
人群自动分開一条道,目光或怜悯或嘲讽地投向从台上走下的少女。
墨璎垂着眼帘,脸上看不出丝毫悲喜,仿佛那判定命运的不是她。她只是默默将手从冰凉的碑身上收回,指尖无意识地在袖中轻叩了三下。
——三百二十七次推演,结果分毫不差。
这具身体的资质,果然差得惊天动地。按照宗门规则,杂役巷是她唯一的归宿,终生与大道无缘。
但,规则?
她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近乎冷酷的笑意。
规则从不是用来遵守的,而是用来利用的。这是她生于末世、挣扎求存二十年刻入骨髓的信条。那颗因一场实验意外而与她灵魂融合的【弈世之心】,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着,将周遭的一切信息拆解、分析、重组。
人的表情,灵的流动,物的布局……万物皆有其运行之理,皆可化为她棋局之上的数据。
去杂役巷的路上,领路的外门弟子喋喋不休地训诫着规矩,目光却时不时贪婪地扫过她虽苍白却难掩清丽的侧脸。
墨璎沉默地跟着,【弈世之心】却已无声运转。
‘呼吸略急,目光停留超过三息,喉结微动……心怀不轨。’
‘左前方三步,地面青砖松動,嵌有半指缝隙。’
‘右侧灵田,看守弟子正与人交谈,背对此处,视线盲区有十三息。’
‘身后三十丈,一位筑基初期的执事正快步赶来,面色不虞,应是巡查。’
数据流淌,棋局自现。
就在那外门弟子的手即将“无意”搭上她后腰的瞬间,墨璎仿佛被那松动的青砖绊了一下,身体猛地一个踉跄,低呼一声向前扑去。
那弟子下意识伸手欲抓。
然而墨璎摔倒的角度极其刁钻,非但恰好避开了他的触碰,裙角还“不小心”勾住了旁边药田低矮的护栏,借力一扯——
“哗啦!”
她整个人摔倒在地,袖中刚领到的、仅有的三块下品灵石和那枚标示着“杂役”身份的木牌,滴溜溜滚了出去,正正停在那位匆匆赶来的筑基执事脚边。
场面瞬间静止。
墨璎抬起脸,眼圈微红,却强忍着不讓泪水落下,声音带着一丝压抑的颤抖与恰到好处的惶恐:“执…执事大人…我…我不小心摔倒了…惊扰大人,弟子罪该万死!”
她目光飞快地、怯怯地扫过旁边脸色骤变的外门弟子,又立刻低下头,肩膀微微瑟缩。
【弈世之心】推演:筑基执事,刚正,重规矩,尤厌门下弟子品行不端。成功率:九成七。
那执事眉头紧锁,目光如电般扫过现场——摔倒的女弟子,衣衫微乱,物品散落,神色惊惶;旁边站着的男弟子,脸色尴尬,手还僵在半空,一副欲行不轨被撞破的模样。
再看到地上那可怜的三块下品灵石和“杂役”木牌。
真相似乎不言而喻。
“你好大的胆子!”执事冰冷的目光瞬间锁死那外门弟子,“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欺凌新入门的杂役弟子?!”
“不…不是我!执事明鉴!是她自己摔倒的!”那弟子吓得魂飞魄散,急忙辩解。
“自己摔倒?”执事语气更寒,“莫非她还能自己将灵石摔到本执事脚下不成?!强词夺理!罚俸三月,去刑堂领十鞭子!”
根本不给对方再辩驳的机会,执事袖袍一卷,一股柔力将墨璎扶起,并将灵石和木牌送回她手中。
“你,”执事看向墨璎,语气稍缓,“既入杂役巷,便安分守己,勤加劳作,宗门亦不会完全断绝你的仙路。”
“谢…谢执事大人主持公道。”墨璎低头,声音细若蚊蚋,显得无比感激又柔弱。
直到执事押着面如死灰的弟子离去,周围看热闹的人群散去,她才缓缓抬起头。
脸上的惊惶与柔弱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一片深潭般的平静。
她掂了掂手中三块劣质灵石。
开局恶劣,资源匮乏,强敌环伺?
无妨。
她轻轻握紧灵石,目光穿透重重屋舍,望向天衍宗深处。
棋局已开,落子无悔。
这偌大宗门,仙路众生,皆是她掌中之物。
杂役巷并非一条巷子,而是一片拥挤、破败的建筑群,灵力稀薄得近乎枯竭。空气中弥漫着劣质辟谷丹的酸味、汗味和一种名为“绝望”的沉寂。
领路的换成了一个面无表情的老杂役,他将墨璎带到一间大通铺的屋舍前,指了指最里面一个靠近漏风窗户的铺位。
“新来的,墨璎。这里的规矩,自己琢磨。”老杂役的声音沙哑,像是许久未曾说话,“每日卯时初刻上工,负责丙字柒号区域的十亩灵田除草、溉灵,完成不了,扣例粮。”
说完,他便佝偻着背离开了,多一个字都没有。
墨璎走进屋舍。大通铺上坐着几个女杂役,目光投来,有麻木,有审视,也有不易察觉的排斥。她没有在意,径直走向自己的铺位。
【弈世之心】无声运转。
‘屋内共七人。靠门第三人手指关节粗大,隐含土系微末灵光,应是长期从事灵田劳作。其目光扫过我的包裹时,停留零点五息。’
‘窗边第一人气息微弱,脸色苍白,似有暗疾。’
‘居中者,气息最为沉稳,已达炼气一层巅峰,其余人目光隐隐以其为尊。’
数据流淌,屋内微小的人际结构已在心中成型。
墨璎刚将单薄的行李放下,一个身材高壮的女杂役便堵在了她的铺位前,阴影笼罩下来。
“新来的,懂不懂规矩?”声音粗粝,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墨璎抬眼,平静地看着她。【弈世之心】瞬间调取之前听到的零碎信息与当前景象比对。
‘张薇,炼气二层,杂役巷小头目之一,分管丙字区域。性格霸悍,欺压新手,好收取“供奉”。’
“什么规矩?”墨璎的声音听不出情绪,仿佛只是单纯询问。
“哼,”张薇嗤笑一声,伸出手,“新人‘进门费’,三块下品灵石。以后每月上交两块,保你在丙字区没人敢欺负。”
身后的女杂役们或低头,或移开目光,无人出声。这是杂役巷多年来的潜规则,强者剥削弱者。
墨璎看着那只摊开的手,掌心粗糙,带着泥土。
她沉默了一息。
【弈世之心】推演:
‘方案一:拒绝。冲突概率百分百,胜率百分之十七,基于体魄、灵力、实战经验对比。后果:受伤,被孤立,任务被刁难。’
‘方案二:妥协。交出灵石。后果:资源匮乏,修炼进度延缓,被视为可随意索取对象。’
‘方案三:…最优解生成。’
“灵石,”墨璎缓缓开口,声音略微提高,确保屋内所有人都能听清,“我刚入门,只有执事大人方才赐还的三块下品灵石。”
她刻意强调了“执事大人”四个字。
张薇脸色微微一变,但贪婪立刻压过了疑虑:“少废话!执事大人还会管你一个杂役的死活?拿来!”
“执事大人或许不会时刻关注一个杂役,”墨璎的语气依旧平稳,目光却扫过屋内其他人,“但他今日刚处置了一个试图欺凌新人的外门弟子。十鞭刑堂鞭,罚俸三月。”
她的声音在寂静的屋里格外清晰。
“你说,若此时有杂役弟子因勒索同门、逼人致死致伤而被举报…”墨璎的目光重新落回张薇脸上,那双漆黑的眸子里没有任何威胁的情绪,只有一种纯粹的、冰冷的计算,“执事大人是会相信一个屡教不改的勒索者,还是一个刚刚被他亲手救下的、可怜无助的新人?”
‘推演:借势成功率百分之九十三。目标情绪:贪婪(百分之七十)→忌惮(百分之八十五)。旁观者情绪:恐惧(百分之六十)→动摇(百分之四十)。’
张薇的手僵在了半空。她脸上的横肉抽搐了一下。刑堂的鞭子,那可不是开玩笑的。而且,这个新来的…眼神太静了,静得让人心里发毛。她竟然知道执事今天的事?还知道那个外门弟子被罚了鞭子?
墨璎不再看她,反而转向那个气息微弱、面带病容的女修,从怀中取出了一小块用油纸包着的、最低品的止血草膏——这是她行李里仅有的、不值钱的东西。
“这位师姐,我略通一些草药之理,此物或能缓解你肺腑旧疾的些许痛楚。”她的动作自然,语气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同病相怜的善意。
那病弱女修猛地抬头,眼中满是惊愕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渴望。她的隐痛,从未与人说过。
霎时间,屋内的气氛微妙地变了。
张薇的霸道,与新人的“弱势”、“识趣”形成了鲜明对比。
谁让张薇背后有着若隐若现的“执事威势”。
张薇她感觉自己不是在欺负一个新人,而是在对抗一种看不见的规则。她狠狠瞪了墨璎一眼,色厉内荏地哼了一声:“算你识相!”终究没敢再强要那三块灵石,悻悻地转身回了自己铺位。
墨璎将草膏放入那病弱女修手中,对方嘴唇嗫嚅了一下,极轻地说了声“谢谢”。
危机暂时解除。
深夜,万籁俱寂。
墨璎躺在冰冷的铺位上,睁眼看着窗外漏进来的几点残星光辉。
三块下品灵石贴身藏着,一块未少。
【弈世之心】正在全力运转,处理着白日吸收的所有信息:杂役巷的布局、灵田的分布、灵草的种类、每个人的面孔、情绪、关系网……
资源匮乏?无妨。
人力本身,就是最基础的资源。恐惧、贪婪、感恩、欲望……皆是可引导的能量。
她轻轻合上眼。
棋局第二步:融入,解析,然后……
重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