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清晨的寒气，像细密的针，刺透薄薄的校服，钻进骨缝里。天还没完全亮透，灰蓝色的晨雾笼罩着空荡荡的校园，只有零星几个住校生缩着脖子，抱着书本匆匆穿过操场。
初二（3）班的教室后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江雨顶着一头睡得乱糟糟的头发，眼皮耷拉着，哈欠连天，带着一身室外的寒气，像只没睡醒的猫一样溜了进来。他把单肩挎着的书包随意往自己靠窗的座位上一甩，发出“哐当”一声闷响，引得前排几个早到的同学回头看了一眼，又见怪不怪地转了回去。
他把自己重重地摔进椅子，冰凉坚硬的椅面激得他一个哆嗦，残余的睡意也跑了大半。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肚子却不合时宜地“咕噜噜”叫了起来，声音在寂静的清晨教室里格外清晰。他咂咂嘴，昨晚跟几个哥们儿在网吧鏖战到半夜，就啃了包干巴巴的方便面，这会儿胃里空空如也，饿得发慌。
“饿了…”他低声一句，目光下意识地瞟向前排靠过道的那个座位。
林草已经在了。她坐得笔直，穿着干净的蓝白校服，头发梳成一丝不苟的马尾，露出光洁的额头。她正低头专注地看着摊开的英语书，嘴唇无声地翕动着，晨光透过窗户，在她低垂的眼睫上投下小片阴影，侧脸的线条柔和而安静。她面前摊开的笔记本上，字迹工整得像印刷体。
江雨撇撇嘴。又是这样，好学生。他百无聊赖地转着笔，视线却不受控制地又飘回林草那边。他注意到她今天好像比平时来得更早一些？而且…她的书包鼓鼓囊囊的，放在桌肚里，拉链没有完全拉上，露出一点点…似乎是食品袋的白色一角？
就在这时，林草像是感应到他的目光，忽然抬起头，飞快地朝他的方向看了一眼。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短暂地交汇了一瞬。林草像受惊的小鹿般，立刻低下头去，白皙的耳根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起了淡淡的红晕。她放在桌下的手似乎无意识地捏紧了衣角。
江雨被她那慌乱的反应逗得有点想笑，心里那点因为饥饿带来的烦躁也莫名散了些。他故意清了清嗓子，声音不大不小：“喂，书呆子！”
林草的肩膀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却没抬头，只是把英语书翻得哗哗响，假装没听见。
“喂！说你呢！林草！”江雨提高了点音量，带着他惯有的、那种漫不经心的痞气，脚尖还轻轻踢了踢她的椅子腿，“装听不见是吧？”
林草终于没法再装下去了。她深吸一口气，转过头来，清澈的眼睛里带着点无奈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干嘛？江雨，早自习呢。”
“饿了。”江雨理直气壮地往椅背上一靠，下巴抬了抬，指向自己咕咕叫的肚子，“饿死了。昨晚打游戏太晚，啥也没吃。”他顿了顿，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她桌肚里那鼓囊的书包，嘴角勾起一抹有点坏的笑，“诶，我说，你书包里藏的什么好吃的？闻着味儿了都。”
林草的脸“腾”地一下红得更厉害了，连带着脖子都染上了一层粉色。她像被踩了尾巴的猫，飞快地把桌肚里的书包往里推了推，试图挡住他的视线，声音都带着点结巴：“没…没什么！你看错了！是…是练习册！”
“切，”江雨嗤笑一声，显然不信，但也懒得深究。他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咂摸着嘴里的寡淡无味，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她听：“真他妈饿啊…现在要是能来一笼‘荣记’的蟹黄小笼包就好了…刚出锅的，热气腾腾，皮薄得透亮，一口咬下去，那个汤汁…”他故意说得很大声，还夸张地吸溜了一下口水。
荣记小笼包，是学校后门那条老街上的老字号，皮薄馅大汤汁丰盈，尤其是蟹黄馅儿的，是附近一绝。不过价格也“绝”，对普通学生来说算奢侈的早餐，而且每天限量，去晚了就没了。江雨也只是以前跟家里人去吃过一次，那鲜美的滋味一直惦记着。此刻饿得前胸贴后背，这念头就格外清晰地冒了出来。
林草听着他的描述，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捏着书页的手指收紧了些，指节有些泛白。她没有再搭话，只是默默地转回了头，重新看向面前的英语书，但眼神却有些飘忽，似乎半天也没翻动一页。
江雨见她不搭腔，也觉得无趣，撇撇嘴，不再逗她。他趴在冰冷的桌面上，把脸埋进臂弯，试图用这姿势抵御饥饿和寒冷。胃里空落落的灼烧感让他更加烦躁，脑子里只剩下那幻想中热气腾腾、香气四溢的蟹黄小笼包。
时间在饥饿和寒冷中缓慢爬行。早自习的铃声终于刺耳地响起，教室里渐渐坐满了人，嗡嗡的读书声开始响起。江雨依旧蔫蔫地趴在桌上酣睡，对周围的嘈杂充耳不闻。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细微的、带着犹豫的脚步声停在了他的桌边。江雨懒洋洋地抬起眼皮。
是林草。她站在他课桌旁，微微低着头，手里紧紧攥着一个印着“荣记”红色招牌字样的、鼓鼓囊囊的白色食品袋！袋子口微微敞着，丝丝缕缕白色的热气混着极其诱人的、无比熟悉的蟹肉鲜香，顽强地钻了出来，瞬间就霸占了江雨周围所有的空气！
江雨的眼睛猛地睁大了！困意和饥饿感瞬间被这突如其来的香气和景象驱散得一干二净！他像弹簧一样坐直了身体，难以置信地看着林草，又看看她手里的袋子。
“给…给你的。”林草的声音细若蚊呐，脸颊红得像熟透的苹果，根本不敢看他的眼睛。她把那个沉甸甸、热乎乎的袋子飞快地放在江雨堆着几本乱糟糟课本的桌角，像放下一个烫手的山芋。袋子底部接触到冰凉的桌面，发出轻微的“噗”声，几滴滚烫的汤汁似乎从袋口溢了出来。
“我…我去买练习册…顺路…”她语无伦次地解释着，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乎听不见。说完，她像完成了什么重大任务又害怕被责罚一样，立刻转身，逃也似的快步回到了自己的座位，迅速坐下，拿起笔，埋头在书上写写画画，只留下一个红透了的耳根对着江雨的方向。
江雨彻底愣住了。他呆呆地看着桌角那个散发着致命诱惑香气的袋子，又看看林草那几乎要把脑袋埋进书里的背影。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那浓郁的蟹黄香气和刚才林草通红的脸颊在她眼前晃。
“牛逼！义父”
江雨下意识脱口而出。
顺路？骗鬼呢！荣记在完全相反的方向，离学校起码两条街，而且这个点，正是排长队的时候！她得多早就爬起来，才能在早自习前买到这刚出锅的限量包子？就因为他刚才随口一句抱怨？
一股极其复杂的情绪猛地涌了上来，像打翻了五味瓶。有巨大的惊喜——那朝思暮想的包子就在眼前！有难以置信——这个平时看起来闷不吭声的书呆子居然真给他买来了？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微妙的震动？以及一点点…被撞破心思般的莫名烦躁？
他甩甩头，把那点莫名其妙的烦躁甩开。饥饿感最终占据了绝对的上风。管他呢！先吃了再说！
他迫不及待地一把扯开塑料袋的口子。更加浓郁的、带着海洋气息的鲜香瞬间喷薄而出！几个白白胖胖、皮薄得几乎能看到里面流动汤汁的小笼包挤在一起，乖巧地躺在袋子里，每一个顶部都点缀着诱人的蟹黄。袋子底部，一小盒醋和一小袋姜丝也静静地躺着。
江雨只觉得口水疯狂分泌。他顾不上烫，也顾不上什么形象，直接用手抓起一个包子。指尖瞬间被那滚烫的温度和柔软的触感激得一个哆嗦，但他毫不在意。他小心翼翼地对着包子吹了几口气，然后迫不及待地一口咬下去！
“嘶——哈！”滚烫鲜美的汤汁瞬间在口中爆开！烫得他龇牙咧嘴，却又舍不得吐出来。那极致的鲜甜混合着蟹黄的独特醇香，瞬间席卷了他所有的味蕾！薄如纸的面皮包裹着紧实弹牙的肉馅，里面还夹杂着细碎的、沙沙的蟹黄颗粒，每一口都是无上的享受！
他三下五除二就干掉了一个，烫得直哈气，却满足地眯起了眼睛。胃里那灼人的空虚感瞬间被这温暖丰盈的食物抚平了大半。他忍不住又抓起第二个，这次学乖了，先咬开一个小口，吸溜着里面滚烫鲜美的汤汁。
好吃！江雨心里感叹着，感觉整个人都活了过来。他一边狼吞虎咽，一边下意识地抬眼，又瞟了前排的林草一眼。
林草依旧保持着那个埋头看书的姿势，肩膀却似乎比刚才放松了一些。晨光透过窗户，柔和地洒在她微微泛红的耳廓和纤细的后颈上。她握笔的手指，似乎也不再那么用力地捏紧了。
江雨看着她的背影，嘴里塞满了鲜美的包子，心里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感觉又冒了出来。有点甜，有点暖，还有点…怪怪的。他甩甩头，把这归结为吃饱了撑的。他三口两口把剩下的包子解决掉，连袋子底部的汤汁都吸溜干净了，满足地打了个带着蟹黄味的饱嗝。
吃饱喝足，困意再次袭来。他把油腻腻的空袋子揉成一团，站起身，像个得胜归来的将军，晃悠到林草桌边，随手就把那团垃圾塞进了她半开的桌肚里。
“谢了啊，书呆子！”他声音带着饱食后的慵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顺手还习惯性地、有点用力地揉了揉她梳得整整齐齐的马尾辫。
林草被他揉得脑袋一晃，惊呼一声，猛地抬起头，脸上还带着未褪尽的红晕和一丝慌乱。她看着桌肚里那团油渍麻花的空袋子，又看看江雨那副理所当然、带着痞气的笑脸，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飞快地低下头，小声嘟囔了一句：“…吃完就乱扔…”
江雨没听清她嘟囔什么，也懒得细究。他心满意足地晃回自己座位，把沾着油渍的手在裤子上随意抹了两把，然后再次趴倒在冰冷的桌面上。这一次，胃里暖烘烘的，鼻尖似乎还残留着蟹黄包子的香气，还有…林草发间那一点极淡的、干净的洗发水味道。他闭上眼，困意如潮水般涌来，嘴角却无意识地勾起了一抹极浅的、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弧度。
窗外，晨雾还未完全散去，灰蓝色的天空透出一点点微弱的金色。教室里，嗡嗡的读书声依旧。前排，林草悄悄地把桌肚里那团油乎乎的垃圾袋拿出来，小心地折好，放进了自己书包侧面的小口袋里。她轻轻抚平了被江雨揉乱的马尾辫，拿起笔，继续在摊开的英语书上，写下一个工整娟秀的单词。只是那微微抿起的嘴角，似乎也悄悄地，弯起了一个小小的、无人知晓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