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活下去!

“找到了?”空阔的殿堂内响起一串密集紧凑的脚步声,本想在御座上闭目养神片刻的高珙,闻声立即清醒,面部因极度的兴奋与期待呈现癫狂的扭曲,覆手倾身于龙岸之上,脱口一问。

只见那阶梯之下跪了满满两排的精壮黑衣,皆空洞地平视着面前台基上的一双黑金色龙纹靴,却无一人敢作答。

“阿立,你说这天下有那么大吗?这么多年了,本王就想找到自己的亲妹妹,一个人而已,怎么就那么难呢?”

高珙蓦然收回神色,跌坐回龙椅,低声喃喃片刻,复又似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起身往后堂走去,边走边沉吟道,“很快的,很快就好,闭上眼,不会痛的,不会痛的……”

“恭送摄政王!”身为高珙的心腹,赵立明白,今夜幽都的护城河又要悬挂血月了。

与此同时,幽都往南千里之遥的薛籍古镇,因疯死病的肆虐,曾经物产富饶、商贾云集、建筑林立的水乡,如今只剩下一副人去楼空、破败不堪的躯壳,街头巷尾入目皆是破砖碎瓦、断壁残垣。

废墟中,一名不知怀揣何物,身着夜行衣的干瘦男子,正疯狂逃窜着,身后是一波又一波的追兵。也不知是那男子逃跑的轻功了得,还是过分熟悉这破屋曲径的地势,竟与后边的追兵愈拉愈远。

“站住!薛厉,你薛家上下百十口人……”眼瞧着又要被甩开,后方的黑衣首领忍不住大声吼了一句,妄图以薛家满门的性命相要挟。

不曾想前方的男子没有丝毫停留的迹象,乱石断壁处一个拐弯便又不见了踪迹,威胁的话语硬生生中断,转而怒啐了一声:“他娘的狗杂种!掉头!”

几经辗转,薛厉来到古镇山脚下的一处破败木屋外,但见那木门连着外围泥墙早已坍塌一地,蹑手蹑脚往里走去,屋内陈设空空,四根主立柱还勉强支撑着屋顶蓬草,只是摇摇欲坠之势不减。

薛厉环顾四周,三具死尸静静地躺在门栏一侧,尸体微胀,刀口腐肉处黄白蠕动。

其中一具压在最下面的女尸身形看着……怎的有些熟悉!

薛厉一时失了神,正欲上手翻动那具女尸,一声似有若无的轻咳陡然传入耳中,虽轻若蚊蝇,但对自小就百淬五感的薛厉而言,却如碎石敲冰般清晰可闻。

“似是自屋后牛棚处传来……”薛厉边想边慢步走去探查。

说是牛棚,不过是一处有几根细木拄着的杂草堆罢了。翻开表面覆着的那层枯草,便见一女子奄奄一息地斜倚着后墙,浑身因力虚而微颤,满目戒备地盯着来人。

“瑾儿!”

薛厉一见朱瑾儿这般虚弱,立马半跪上前,将其搂在怀中,后又着急忙慌地将先前奔逃卷走的包袱解开,原先在内包裹严实的珠宝金条随着一瓶药罐,散落一地。

顾不上收拾,薛厉眼疾手快取出药罐中的一枚乌黑药丸就要喂给朱瑾儿。

可那女子只紧抿着嘴愤恨地瞪着他,饶是薛厉几番劝解相求,也愣是不肯吃下。

手中的药丸僵在朱瑾儿紧闭的唇前,二人无声的较量着。

无奈不能久留,犹豫片刻后,终是一方忍不住打破这令人窒息的缄默。

薛厉狠下心骂道:“就算没有你我,这天下也早就乱了,这些东西留给那昏君有何用?你忘了……”

回忆来得突然,视线毫无征兆地蒙上一层水雾,他旋即低头隐下神色,含糊沉声地留下一句,“我不想看见你和那些疯死人一样,活下去!活着,活着来见我,见我们……”

言此,薛厉蓦地自顾自起身,无视朱瑾儿因无力支柱而倒在草堆中的颓然模样,扔下那粒药丸,并草草把散落一地的珠宝和药罐重新收拾回包袱中,便悻悻离去。

不知过了多久,朱瑾儿的四肢已然麻木,双眸紧闭,心底却有一个声音愈发清晰强烈,连带着心脏一下一下地跳动,从久远的过去一把扯醒了朱瑾儿,“娘!”

“爬出去,一直爬,不要停,就有希望!”

……

天上没有下雨,空气中却弥漫着黏腻潮湿,滚滚黑烟笼罩着四周,压垂了天幕,压低了头。几天几夜的火焚尽了古镇的生灵,却不想四处逃逸的漏网之鱼早已带着病株扩散蔓延至整个天下。

无风自扬的星点火光吞噬着这地带最后一片枯叶,从未知高处落在一只僵硬的维持着向上托举的手中。

“药呢?废物!”

急匆匆赶来的一名颀长威武的男子,用刀尖挑起那片枯叶,待看到那手掌心只空有一褐色花瓣印记后,愣了一瞬,随即暗骂一声并啐了一口。

既而用刀背翻弄查探那具烧焦了下半身的女尸,翻找了几息,仍旧无甚发现的他,愤愤地用带卷刃的宽刀,直直将那焦尸剁成了大小不一的几大块,上半身一下砍不断,便连砍了数下,一直到剁得像干柴的掺骨肉馅一样才堪堪停手。

单看这持刀虐尸的背影,真够干脆利落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和这具尸体有仇呢!

注意到身后紧赶慢赶来的老少众人,那男子转身泄了气般谦卑抱憾道:“是阿郁无能,多年的谋划葬送在了这废物身上!我对不住李家各位叔伯姑嫂的相托啊!合该同我那早亡的发妻一起下九泉,向列祖列宗赔罪!”

李郁将宽刀立于身前支柱,仰天闭眸长叹数声,那倦惫又强撑着不倒的模样引起一众心疼安慰。

明明两个月前,他还是新兴的江南皇商之首——南塘李家的话事人,好不风光!哪怕外形粗犷,也保养得体,未有今日这般蓬头垢面,形容憔悴之色。

李令汐自小便崇拜义伯李郁,最瞧不得的便是李郁这副一个人扛起所有重担的样子,义愤填膺道:“郁大哥,这不是你的错,是那贱蹄子不争气!要我说,伯伯当初就不该把她捡回来!随便喂几个月的牲口尚能供上几分吃食,精细养了那么多年的李家三小姐……”

“好了,你就少说两句吧!”见李令汐口不择言,其父李祥川忙出声打断,偷偷觑了一眼李郁,见李郁神色悲痛如旧,才微不可查地松了一口气。

在场的谁人不知李郁和那李瑾儿都是捡回来的,李令汐自以为是的泼酸水行径万一触怒了李郁,将其气走,还有谁能带领众人在乱世之中寻得密药?大家皆心知肚明,相继斥责了李令汐几句。

这落在李令汐眼里,就是大家还念着那个外人李瑾儿。她都已经死了!已经死了!为什么大家还是向着她!今天为她说话的,她一个都不会放过!包括她那个见色眼开、不分黑白的亲爹,李令汐在心里暗自发誓。

李郁原想再听众人斥责李令汐几句,可狗急了会跳墙,兔急了会咬人,本着没有脑子的忠犬也算好犬,意思意思就行了的原则,便猛然变化神色,惊喜地面向李家老少开口道:“诸位!诸位莫慌,我想起来了,这病还有一人可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