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阳天殿的第一堂课

精舍里的日子,过得比想象中要快。

至少对辗迟来说,像是被按下了某个不知名的快进键。

三天后,阳天殿的所有新生,都聚集在了殿前的巨大演武场上。

他们迎来了成为正式弟子后的第一堂课。授课的,是他们的镇殿使,弋痕夕。

山巅的风很大,带着一股凛冽的、几乎能刮掉人一层皮的寒意。

弋痕夕就那么静静地站在所有人面前,一言不发。

他那张覆盖了半边脸的银色面具,像一块从万年冰川里凿出来的浮冰,没有丝毫温度,只是冷漠地反射着苍白的天光。

他什么都没做,但那种无形的压力,已经让底下这群半大孩子感到了窒息。

这就是强者的气场,一种不需要通过言语和动作就能传达出来的、名为“威严”的东西。

过了足足半柱香,久到有些新生甚至开始怀疑这位镇殿使大人是不是睡着了的时候,弋痕夕终于开口了。

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成为侠岚,意味着你们从此便不再是单纯的个体。”

他顿了顿,冰冷的目光扫过全场,

“你们是剑,是盾,是玖宫岭伸向黑暗的第一道防线。你们要面对的,是会吞噬你们亲人、摧毁你们家园的‘零’。”

“在这里,没有人会因为你们年纪小就心生怜悯。战斗就是战斗,输了,代价就是死。都听明白了吗?”

底下鸦雀无声。

少年们脸上的轻松和好奇,已经被一种肃穆和凝重所取代。

为了加深这种印象,弋痕夕抬起右手,五指张开,一团青色的元气在她掌心迅速凝聚,发出“呜呜”的风啸声。

他没有做什么复杂的动作,只是轻轻向前一推。

“风巽·刃!”

那团元气瞬间化作一道半月形的青色风刃,以肉眼几乎难以捕捉的速度,呼啸而出。

风刃没有飞向远方,而是擦着众人头顶不到三尺的距离掠过,最终斩在了演武场边缘的一块巨大试炼石上。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

那块足有一人多高的坚硬青石,像一块被热刀切开的黄油,悄无声息地,从中间平滑地断成了两截。

切口光滑如镜。

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阵风从他们头皮上刮过时带来的刺骨寒意,和那块断裂的巨石,共同构成了一种极具冲击力的画面。

他们第一次如此直观地,感受到了“镇殿使”这三个字所代表的、碾压性的力量。

所有人都被这股力量所震慑,敬畏、恐惧、向往,各种情绪在他们年轻的脸上交织。

除了一个人。

辗迟没有像其他人那样,抬头仰望着弋痕夕,眼中闪烁着崇拜的光芒。

他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右手的手指还在空中无意识地比比划划,像是在计算一道极其复杂的算术题。

这个微小的、与周遭气氛格格不入的动作,自然没有逃过弋痕夕的眼睛。

他心中微动,但面上依旧不动声色。

他开始讲解元气的基础运行原理——“气随心动,意在招先”。

这是自古流传下来的、最正统的理论,就像吃饭要用筷子,天经地义,无可辩驳。

她讲得很慢,每一个字都清晰有力。

当他讲解完毕,按照惯例提问时,她其实并未期待有人能提出什么有价值的问题。

这更多的是一种形式。

“谁对刚才的演示,有什么疑问?”

演武场上,一片死寂。

新生的脑子里还回荡着那道风刃带来的震撼,哪还有什么疑问。

就在这份沉默即将变得尴尬时,一只手,懒洋洋地举了起来。

是辗迟。

弋痕夕心中并无意外。

他示意对方发言。

辗迟站了起来,挠了挠他那头标志性的红毛,似乎还有些不好意思,开口问出了一个让全场瞬间石化的问题:

“老师,我有一个疑问,可能有点冒昧。”

他顿了顿,似乎是在组织语言,

“您刚才那一招‘风巽·刃’,我大概估算了一下,从您掌心元气凝聚到风刃成型离手,整个过程花了几息左右。”

“这个……呃,用我的话说,叫‘施法前摇’,是不是有点太长了?”

满场哗然。

这个红毛小子疯了吗?

他在质疑镇殿使?还嫌镇殿使的招式慢?

碧婷用看白痴的眼神看着他。

千钧那张冰封的脸上,也第一次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

只有辰月,担忧地揪住了自己的衣角。

弋痕夕没有动怒,面具下的眼神反而亮了一下。

他感兴趣的不是辗迟的无礼,而是那个新鲜的词汇,以及其背后所代表的、一种他从未接触过的思维方式。

“哦?”

他声音平淡地反问,

“施法前摇?有意思的说法。那你继续说,除了‘前摇’太长,还有什么问题?”

“还有就是弹道。”

辗迟似乎是受到了鼓励,胆子也大了起来,

“您那道风刃,飞行的轨迹是笔直的,虽然速度很快,但只要对手反应够快,提前预判,还是很容易躲开。”

“我就在想,我们能不能——在风刃飞出去之后,再给它加一个微小的侧向力,让它带个弧线?”

“或者,我们能不能通过改变元气在体内经脉里的循环路径,来缩短……呃,就是下一招的准备时间?我管这个叫‘技能冷却’。”

“施法前摇”、“弹道”、“技能冷却时间”。

这些古怪的、闻所未闻的词汇,像一颗颗小石子,投进了在场所有人平静的心湖,荡起了圈圈涟漪。

他们听不懂,但他们能感觉到,辗迟正在试图解构一种他们过去认为是神圣不可侵犯的东西。

弋痕夕沉默了。

他久久地注视着辗迟,像是在看一个来自异域的珍奇野兽。

他虽然听不懂那些词的具体含义,但他却精准地抓住了辗迟所有问题的核心——效率与优化。

这个少年,他思考的不是如何去模仿和学习这一招,而是在思考如何让这一招,变得更快、更准、更致命。

“你说的‘前摇’,是指招式的准备时间?”

弋痕夕沉声问道,“你认为,它可以被缩短?”

“对!”

辗迟的眼睛亮了起来,仿佛找到了知音,

“我认为元气运行就像是水管里的水。”

“我们现在的运行方式,是‘串联’式的,从第一个穴位,流到第二个,再到第三个,一步一步来,当然慢。但如果……我们把它改成‘并联’呢?”

他又开始比划起来,显得有些手舞足蹈,

“就像……就像有好多根水管同时往一个池子里灌水!”

“我们同时激活几个关键的元气节点,让它们各自积蓄力量,最后在手掌这个‘出水口’汇集到一起,瞬间爆发出去!”

“速度肯定会快上不止一倍!这就像……对,就像好几个伙夫,同时帮你炒一盘菜一样!”

这个比喻,粗俗却异常生动。

但他的理论,在其他人听来,却近乎于疯狂。

侠岚的元气运行,最忌讳的就是冲突和紊乱,他竟然想让几股元气同时运行?

那不等于自己跟自己打架?走火入魔都是轻的。

为了验证这一点,也为了看看这堂课还能被搅合成什么样子,弋痕夕做出了一个决定。

他将目光投向了班级里另一个公认的天才。

“千钧,你来回答辗迟的问题。”

千钧站了起来。

他面色冷峻,从传统侠岚理论的角度,引经据典,有条不紊地论证了辗迟“并联”设想的危险性和不可行性。

他指出了元气在不同经脉中同时运行时,会因为速率和属性的微小差异而产生不可调和的冲突,最终只会导致经脉受损,元气反噬。

他的论证逻辑严谨,毫无破绽,堪称教科书式的回答。

全班同学都投来了赞许的目光,碧婷更是嘴角微扬,仿佛已经看到了辗迟哑口无言的窘迫样子。

所有人都认为,这场荒唐的辩论,该结束了。

然而,辗迟听完千钧那堪称完美的论述后,非但没有沮丧,反而笑了起来。

“千钧说得都对,”

他看着千钧,眼神里没有丝毫挑衅,只有一种纯粹的、探讨问题的光芒,

“理论上是这样。但是,理论是死的,人是活的。”

他伸出右手,继续说道:

“两个性情刚烈的人凑在一起,确实容易打起来。”

“但如果我们在这两个人中间,放一个特别擅长和稀泥的‘和事佬’呢?”

“或者说,给两个即将相撞的拳头之间,塞一个软绵绵的枕头,起个缓冲作用呢?”

话音未落,一簇小小的、橘红色的火苗,在他掌心升腾而起。

那是火离属性的元气。

紧接着,在所有人惊骇的目光中,一缕微不可查的、淡青色的风旋,竟然也从他指尖冒出,然后小心翼翼地,像一个羞涩的舞伴,开始围绕着那簇火苗缓缓旋转。

火借风势,风助火威。

这是最基础的常识。这两种元气凑在一起,本该立刻失控,要么火光大盛,要么狂风乱作。

但此刻,在辗迟的手中,那个小小的风旋,并没有让火焰变得更旺,反而像是形成了一道无形的壁垒,将那簇不安分的火苗,温柔地稳定地束缚在了一个极小的范围之内。

一个微型的稳定存在的、违背了玖宫岭所有现有理论的“火旋风”,就这么静静地,在他掌心燃烧、旋转。

全场,第三次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弋痕夕看着那团小小的“火旋风”,面具下的瞳孔,剧烈地收缩了一下。

他再也无法保持那份镇定。

千钧那张万年不变的冰山脸上,第一次,出现了名为“茫然”的情绪。

他引以为傲的、无懈可击的理论,在眼前这个活生生的、虽然弱小但却无比真实的事实面前,显得是那么的苍白。

弋痕夕的脑海里,第一次冒出了一个念头:

玖宫岭今年,或许不是迎来了两位天才。

一位,是遵循规则,并将规则运用到极致的完美主义者。

而另一位——

弋痕夕看着那个正为自己的小成功而得意洋洋、笑得像个傻子的红发少年,心中默默地补充完了后半句。

是来创造和践踏规则的“怪物”。

而他,恰好是这个“怪物”的老师。

这下,事情变得有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