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神偷之盗马贼

第1章血庙残躯

刺眼的阳光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余三刀久未见光的瞳孔上,瞬间剥夺了所有视野,只留下灼痛的白。他踉跄着从宁州府大牢那浸透了霉烂、尿臊和绝望气息的地狱里挣脱出来,每一步都伴随着脚镣上粗粝铁环的尖叫。那沉重的镣铐不是锁在脚踝,而是直接卡进了骨头缝里,每一次拖动,皮肉便应声撕裂,留下蜿蜒在尘土里的新鲜血印,如同一条通往深渊的赤红小径。身后,追捕的呼喝声、铁链碰撞声、犬吠声,如同跗骨之蛆,越来越近,死死咬着他的脚跟。

就在肺叶像破风箱般拉扯,眼前阵阵发黑,几乎要栽倒在滚烫土路上的瞬间——

“咴律律——!”

一辆不起眼的青布骡车,如同幽灵般从旁侧的窄巷里猛地冲出!车轮碾过碎石,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赶车的老汉,一张脸藏在斗笠的阴影下,只露出干瘪的下巴和紧抿的嘴唇,他猛地勒住躁动的骡子,声音低沉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上来!”

生死关头,容不得半点犹豫。余三刀和紧随其后、同样狼狈不堪的疤脸凶徒,几乎是凭着本能,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连滚带爬地扑进了堆满麻袋的车厢。浓烈的草药味混合着尘土的气息瞬间涌入鼻腔。老汉鞭子在空中炸开一声脆响,骡车骤然加速,将身后那片喧嚣和死亡的气息险险甩开一段距离。

车厢颠簸如浪中扁舟。老汉沉默得像块河底的石头,对疤脸视若无睹,却精准地将一块粗粝的麻布和一个鼓胀的水囊丢到余三刀怀里,动作简洁得如同在丢弃垃圾。车行至一处人迹罕至的密林深处,老汉勒停了骡车。他缓缓转过头,斗笠下的阴影里,一双眼睛锐利如盯上猎物的老鹰,冰冷地锁定了余三刀。

“余三刀,”老汉的声音毫无波澜,却字字如冰锥,“宁州府大牢的‘疤脸’,擅开锁,识马性,心狠手辣。你欠我东家一条命。”

余三刀心头一凛,强忍着脚踝钻心的疼痛,警惕地打量着这张完全陌生的脸。

老汉仿佛看透了他的心思,继续道:“你偷了不该偷的马,惹了不该惹的阎王。能活着蹲进宁州大牢,是有人保你。这次你能从阎罗殿爬出来,也是东家开恩。”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余三刀血肉模糊的脚踝,如同评估一件残破的工具,“两条路:一,替东家找回那匹丢了的驿马,用你的本事,事成之后,保你性命无虞,还有一笔足够你滚蛋的银子。二,”老汉嘴角扯出一个冰冷的弧度,“现在就滚下车,拖着你这双烂脚,爬回宁州府捕快的刀口下。不过,那帮衙役里头,怕是有不少人正等着把你‘合理’地变成一具无名尸。”

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余三刀看着自己几乎被铁链磨断的脚踝,粘稠的血液浸透了破布,每一次心跳都带来撕裂般的剧痛。他明白了,逃出那座石头牢笼,不过是跳进了一个更大、更凶险的蛛网。那匹普通的驿马,到底藏着什么惊天的秘密?自己究竟卷入了怎样的滔天漩涡?

“那马…有何特殊?”他嘶哑地问,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

老汉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幽光:“你上次顺走的那几匹驿马里,有一匹是省城某位贵人微服私访时寄养的!驿丞瞎了眼,当成了寻常脚力。你的‘盗马未遂’,不过是贵人不想声张,把你丢进大牢‘冷着’。如今,”老汉的声音压得更低,“省府的风向变了,贵人急需那匹马…作为扳倒对头的‘钥匙’。而你,是唯一碰过那‘钥匙’的贼。”

话音刚落,老汉意味深长地瞥了一眼车厢角落的疤脸,身形一晃,竟如鬼魅般消失在林间阴影里,留下两个囚徒面面相觑。

追兵的呼号声再次逼近,如同催命的鼓点。疤脸眼神一厉,猛地弯腰捡起路边半块棱角狰狞的断砖。“忍着!”他低吼一声,不等余三刀反应,抡起砖头,狠狠砸向那束缚着余三刀脚踝的粗铁链!

“咔嚓!噗——!”

刺耳的金属断裂声伴随着骨头不堪重负的闷响!难以想象的剧痛如同火山爆发,瞬间吞噬了余三刀的意识,他眼前一黑,喉咙里发出野兽濒死般的惨嚎。脚踝处,皮开肉绽,森白的骨茬隐隐可见,鲜血如同泉涌。但,那该死的镣铐,终于断了!

“走!”疤脸粗暴地拽起几乎昏厥的余三刀,一头扎进路旁荆棘密布的莽林。

河神庙,腐朽得如同巨兽的残骸。阴冷潮湿的空气裹挟着浓重的霉味、腐败稻草和陈年血迹的腥气,几乎令人窒息。庙内角落,藏着事先备好的几件散发着汗臭的破衣、几块硬如石头的干粮,还有一把锈迹斑斑、刃口布满豁口的短刀。

疤脸撕下神像上积满灰尘的破烂布幡,粗暴地缠裹在余三刀那惨不忍睹的脚踝上。布条嵌入血肉,带来新一轮的酷刑。余三刀疼得浑身痉挛,冷汗浸透了单薄的囚衣,但比剧痛更让他心头发寒的,是疤脸对此地的熟悉!

“脚废了总比命丢了强。”疤脸的声音冰冷,如同刮骨的钢刀。他拿起那把锈刀,用衣角缓缓擦拭,刀身在昏暗中反射着不祥的幽光,“现在,该你还债了,余三刀。”他猛地抬头,目光如毒蛇般锁定了余三刀,“顺宁府‘快刀刘’刘爷的马,是你偷的吧?那匹‘乌云踏雪’,现在在哪?!”

“‘快刀刘’?!”余三刀如遭雷击,心脏几乎跳出胸腔。那“乌云踏雪”确实是传说中价值连城的宝马,但他余三刀有自知之明,绝不敢碰刘爷的虎须!他上次失手,偷的不过是几匹驿站的驽马!“放屁!”他嘶声反驳,因剧痛和冤屈而面容扭曲,“老子只动了驿站的劣马!什么踏雪?老子连根马毛都没见过!老子入狱,罪名也只是‘盗马未遂’!”

“未遂?”疤脸狞笑,如同夜枭啼哭,猛地从怀中掏出半块东西——那是一片染着深褐色血渍的残缺玉佩!“装得倒挺像!刘爷的宝贝马丢了,马场里就落下这玩意儿!你那个短命鬼同伙‘跳蚤’,被老子逮住,临死前指天发誓,说你就是主谋!马呢?!交出来,老子保你活命;不交,”疤脸猛地踏前一步,锈刀直指余三刀咽喉,刀尖几乎触到皮肤,“追兵到了你是个死,老子现在就能让你下去陪跳蚤!”

余三刀浑身冰凉,瞬间明白了。自己成了替罪羊!真正的盗马贼杀了“跳蚤”灭口,又把这要命的玉牌栽赃到自己头上!要么认下这莫须有的滔天大罪,交出那匹根本不在他手里的神驹;要么…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了疤脸手中那把锈刀,还有自己手边一块冰冷的断砖。拖着一条几乎废掉的腿,在这狭窄的破庙里,面对疤脸和即将破门而入的追兵…生机渺茫!

“汪!汪汪汪——!”

凄厉的犬吠声,如同死神的宣告,骤然在庙门外炸响!清晰得仿佛就在耳边!

腐朽的木门在狂风中发出濒死般的呻吟。每一次晃动,都像重锤敲在余三刀紧绷欲裂的神经上。庙内,浓重的血腥味、霉腐气和他脚踝伤口散发的腥甜铁锈味混合在一起,令人作呕。脚踝的剧痛如同无数烧红的钢针,随着每一次心跳疯狂攒刺,提醒着他这具残躯的极限。疤脸那双在昏暗中闪烁着嗜血凶光的眼睛,还有那柄被反复擦拭、刃口渐露寒芒的锈刀,比庙外的追兵更让他感到窒息。

“说话!‘乌云踏雪’在哪儿?!”疤脸的声音低沉嘶哑,如同钝刀刮骨,“跳蚤的血还没凉透,你也想试试老子的刀快不快?”

余三刀背脊死死抵着冰冷粗糙的泥塑神像底座,碎石硌得他生疼。那把触手可及的锈刀,散发着冰冷的铁腥。他舔了舔干裂出血的嘴唇,喉咙里爆发出困兽般的嘶吼:“疤脸!老子最后说一遍!老子偷的是驿站拉车等死的劣马!只想换口馊饭吃!什么踏雪,什么狗屁玉牌,老子见都没见过!跳蚤死了?他死前放的屁你也当圣旨?!分明是有人栽赃,拿老子填命!”

“填命?”疤脸嗤笑一声,猛地踏前一步,高大的身影瞬间将余三刀完全笼罩在死亡的阴影下,“你贴身的破玉,怎会落在刘爷马场的血窝子里?跳蚤咽气前,手指头可是死死指着你余三刀的名字!铁证如山,还敢嘴硬?!我看你是活腻歪了!”他手腕一抖,锈刀挽出一个森冷的刀花,锋刃带着破空的尖啸,直刺余三刀心窝!“马,交是不交?!”

“砰!砰砰砰!”

沉重的砸门声和衙役凶狠的呼喝声骤然在门外响起:“开门!余三刀!你跑不了!”

死亡的阴云瞬间压顶!疤脸眼中也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狗腿子来得太快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余三刀动了!不是扑向疤脸,而是身体如同被压到极致的弹簧,猛地抓起那把锈刀,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和求生的本能,朝着庙门上方那扇早已千疮百孔的破败纸窗,狠狠掷去!

“轰——哗啦!!!”

锈刀裹挟着决死的狠劲,如同一颗炮弹,瞬间撞碎了腐朽的窗棂!木屑、碎纸、尘土如同爆炸般四散激射!巨大的破坏声在狭窄的庙宇和追兵的喧嚣中,如同惊雷炸响!

“窗户破了!在那边!小心埋伏!”“围过去!”外面的追兵立刻被这巨大的声响吸引,呼喝声和脚步声潮水般涌向破窗方向,对正门的压力骤减。

“找死!”疤脸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彻底激怒!他万万没想到这拖着残腿的“穿梁鼠”还敢耍花招!趁着疤脸因破窗巨响和追兵转向而分神的刹那,余三刀强忍着脚踝撕裂般的剧痛,身体猛地向侧面一滚!

“嗤啦——噗!”

疤脸含怒刺出的锈刀,擦着余三刀的肋下,狠狠扎进了他刚才倚靠的泥塑底座里,深没至柄!刀身与泥块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

机会!

余三刀眼中凶光爆射!求生的欲望压倒了所有痛楚!翻滚中,他的手指触到了地上那块沉重、棱角狰狞的断砖!没有丝毫犹豫,在疤脸用力拔刀的瞬间,余三刀用尽残存的所有力气,抡圆了胳膊,将那块染着他自己血迹的断砖,朝着疤脸因发力而微微低下的后脑勺,带着同归于尽的疯狂,狠狠砸下!

“砰!!!”

一声令人头皮发麻的闷响!如同熟透的西瓜被巨石砸烂!断砖的尖角精准地命中了目标。

疤脸的身体猛地一僵,拔刀的动作骤然停滞。他难以置信地、极其缓慢地转过头,额角一道粘稠的血浆混着灰白色的脑浆,如同小蛇般蜿蜒流下,滑过他狰狞的疤痕。他瞪大的双眼里,凶光迅速褪去,只留下一片空洞的死寂。高大的身躯晃了晃,像一座失去支撑的肉山,轰然瘫倒在冰冷的泥地上,再无声息。那把锈刀,依旧死死地钉在泥塑里。

余三刀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肋下和脚踝的剧痛,肺叶如同破败的风箱。断砖脱手落地。他看着疤脸那迅速失去温度、变得灰败的脸,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杀人,他不是第一次,但在这污秽的河神庙里,用一块断砖砸碎一个同类的头颅,只为活命,这感觉冰冷而恶心。

杀了疤脸,不过是饮鸩止渴。他脚踝的骨头可能碎了,体力早已透支。然而,就在这绝望的顶点,他的目光扫过疤脸尸体旁——那半块从疤脸散开的衣襟里滑落出来的、沾着新鲜血迹的染血玉牌,在昏暗中反射着微弱而刺眼的光!

那玉牌的轮廓,那熟悉的、被摩挲得圆润的缺角边缘……如同一道撕裂黑暗的闪电,瞬间劈开了余三刀混乱的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