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重生了

林晚晚睁开眼时,鼻尖萦绕着两股截然不同的气息——劣质草药的苦涩蒸腾着热气,混着墙根霉土的腥气,像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她的喉咙。梁上悬着的蛛网在暮色里浮沉,蛛丝被穿堂风撩拨得轻颤,映着西斜残阳,在夯土墙面上投下细碎的影,像极了她嫁入赵家三年来,那些被精心粉饰过的裂痕。身下的硬板床铺着硌人的稻草,每一寸木板的纹理都透过薄被扎进骨头缝里——这不是相府千金院里熏着百合香的拔步床,也不是赵家主母院那张嵌着螺钿的紫檀木床,那些被锦缎与暖炉包裹的日子,此刻竟像上辈子的事。

“醒了?醒了就赶紧起来做饭!”破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婶娘叉着腰站在门口,靛蓝色粗布褂子洗得发白,领口却蹭着新沾的油星,“难不成要老娘伺候你这被休回来的丧门星?赵家体面人,可不养闲人!”尖利的嗓音震得林晚晚太阳穴突突直跳,那“丧门星”三个字像淬了毒的针,扎进她本就虚弱的气血里。她下意识攥紧了袖角,触到内里藏着的一方丝帕——那是离开赵府时,唯一偷偷带走的物件,上面还绣着刚嫁过去时,自己笨手笨脚绣的并蒂莲,如今莲花瓣上早被指腹摩挲得脱了线。

袖中那封休书的触感似乎还残留在指尖——宣纸上“赵门林氏,无所出,且善妒成性,有违妇德,着即休弃”的墨迹早已干透,却灼得她掌心发疼。三日前,她就是坐着赵家那顶连轿帘都缺了角的破轿,从雕梁画栋的京城一路颠回这穷山沟。轿子停在村口时,几个婶娘平日巴结的婆娘正聚在溪边浣衣,见了她便掩着嘴笑,那笑声像针一样扎进耳朵里,分明在说:“看呐,就是那个攀高枝不成,被踹回来的农家女!”她当时缩在轿角,浑身发颤,不是因为冷,而是因为那彻骨的羞辱——原来三年夫妻,她在赵家人眼里,不过是个用完即弃的跳板。

“呵。”林晚晚低低笑出声,胸腔里却泛着冷意。前世她总以为,从泥地里爬出来的女儿家,嫁入举人府便是修来的福分。她收敛了山野间的性子,学着京中贵妇的模样拿捏针线,忍着婆母的刁难、夫君的冷淡,甚至为了“无所出”的罪名,偷偷喝了三年不知什么成分的苦药。可到头来,却撞见夫君赵文轩搂着侍郎家的千金在花园里私语,那女子娇嗔着说:“文轩哥,你那乡下婆娘何时才肯走?看着就碍眼。”赵文轩当时怎么说的?他轻抚着那女子的发,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快了,等我中了进士,便以七出之条休了她,绝不脏了你的眼。”

原来那些温言软语,那些举案齐眉,全是假的。她不过是他未发迹时,用来堵住悠悠众口的幌子,是他攀附权贵路上,随时可以碾碎的垫脚石。一股腥甜涌上喉头,林晚晚猛地咳嗽起来,咳得眼泪都掉了出来。不是委屈,是恨——恨自己前世的愚蠢,恨那对狗男女的凉薄,更恨这世道对女子的磋磨。

“姐……”门外传来怯生生的呼唤,是弟弟林宝。他探进个小脑袋,梳着枯黄的冲天辫,身上的补丁摞着补丁,见她看过来,立刻红了眼眶,“娘……婶娘说,家里的东厢房要给堂弟娶媳妇,让我们……让我们去后山那片荒地搭棚子住……”

“荒地?”林晚晚撑着身子坐起,动作牵扯到胸口的钝痛,她却恍若未觉。透过破旧的窗棂,她望向村外那片连绵的土坡。此刻夕阳正将最后一抹金辉洒在坡顶,荒草在风里瑟缩着,像一片被人遗忘的废墟。前世她听爹说过,那片地土薄石多,十年九旱,连最勤快的老农都懒得去垦,久而久之便成了村里的弃地。

但此刻,看着那片荒芜,林晚晚的心却奇异地安定下来。被休弃又如何?身无分文成了丧家之犬又如何?赵家不要她,这世道轻贱她,可她林晚晚不是任人搓圆捏扁的软柿子!她两世为人,见过相府的藏书阁,偷学过农书上的种植之法;也见过京城的繁华世面,知道什么东西能卖上价钱。与其在这旁人的屋檐下忍气吞声,不如去那片荒地闯一闯——烂泥里难道还长不出金子?

“宝,”林晚晚哑着嗓子开口,声音因咳嗽而沙哑,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坚定,“去,把墙角那把豁了口的锄头找出来,再把灶房里剩下的半袋麸子收上。”她掀开薄被,赤脚踩在冰凉的泥地上,走到窗边,伸手推开吱呀作响的木窗。晚风吹进来,带着野草和泥土的清新气息,吹散了屋内的药味与霉味。

“明日天一亮,”她望着远处暮色中的荒坡,眼神亮得惊人,“姐带你去开荒。”

夜色彻底沉下来时,破旧的茅屋里亮起一盏孤灯。灯芯被拨得很亮,映着林晚晚清瘦却挺直的背影。她正就着灯光,用一根细麻绳将破旧的锄头柄缠了又缠——这将是她在这荒世上,握在手里的第一把武器。窗外虫鸣唧唧,远处偶尔传来几声犬吠,而这盏孤灯下的身影,却像一株在石缝里扎根的野草,在无人问津的角落里,悄然积蓄着破土而出的力量。一场从荒地开始的逆袭,正随着灯芯爆响的噼啪声,拉开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