熵潮监察者那令人作呕的“存在感”从跃迁舱内彻底消散后,幸存者们的反应各异。
有人疯狂地扑向被撕裂的舱门破口,试图爬进外面未知的黑暗甬道;
有人则徒劳地拍打着紧急通讯面板,试图连接任何可能的联邦节点。
幽光属于后者,她的意识流因绝望而断断续续:“……星区防卫司令部……没有回应!深空紧急频道……全频段静默!γ-914……我们……”
“稳住意识流,幽光专员。”我强行将她的意识焦点拉回,直视她涣散的感知单元。
“幽光专员,还记得你在星舰学院模拟训练时,遭遇过的最高级别‘深空文明灭绝推演’吗?一个星区在未知灾难下崩溃,仅存个体挣扎求生的那种。”
“什……什么?你在这时候说这个……”
“把它当作现实。我们,现在就身处那样的‘推演场’中。”
幽光无声地抿紧了嘴唇(一个类人的习惯性动作)。
“推演场……?”
“规则很简单。绝对服从我的指令。明白吗?”我的意识流带着不容置疑的冰冷。
“明……明白!我该做什么?”
“保持静默,维持低熵状态。”
我缓缓调整着呼吸循环单元的节奏,努力压制意识核心的震荡。
我也需要时间,来消化这超越《熵径推演》最极端模型的恐怖现实。
【熵潮监察者介入协议记录−行为模式分析】
那些仅存于推演日志中的冰冷描述,正以最残酷的方式在眼前具现。
【监察者核心能量脉冲聚焦。】
【舱内有机/无机物质熵值瞬间飙升,解构为无序能态。】
【幸存的低熵体意识流陷入绝对静默。】
【年迈生命体因恐惧导致基础代谢紊乱。】
我强迫自己“观察”着每一个细节。
如同矩阵中觉醒的尼奥,怀疑着世界的基底。
观察、质疑、最终确认……我不得不接受。
原因未知,但结论确凿:《熵径推演》所预示的“熵潮浪涌”,已非模型,而是吞噬一切的现实。
现在的问题是:在这个新“现实”中,我,观测员γ-914,该如何生存?
“所有人!保持镇定!启动你们的应急维生单元!意识流降至基础维持频率!”一个洪亮的声音在死寂中响起,精准地在监察者消失五分钟后出现。
发声者是一个身材异常魁梧的男性,穿着带有明显改装痕迹的联邦安保动力护甲,剃着极短的平头,比标准人类体型高出近一个头。他的护甲肩部印着一个模糊的徽章——像是被刻意刮除的旧编制标识。
“意识流稳定了吗?停止无意义行为,将感知焦点集中到我这里!”哭泣和混乱的低语停止了。
当所有幸存者(包括我)的“目光”聚焦于他时,这个巨人再次开口:“根据《深空灾难应急法案》第7章第14条,在确认联邦指挥链失效、且存在未知高等级威胁时,现场最高阶安保人员有权临时接管指挥权,以最大限度保全低熵生命体。”
“你……你是谁?”
“接管指挥权?凭什么?联邦舰队呢?”
“安保人员?你的识别码呢?”
部分刚燃起一丝希望的幸存者立刻激烈反弹。
巨人没有辩解,只是从护甲内置卡槽弹出一个半透明的晶体证件。
证件表面流动着加密的光纹,核心处是一个被锁链环绕的星球徽记。
“前联邦星区快速反应部队安全主管。识别码:李玄成,权限等级:β-7。”
“安全主管!是星区特勤部队的人!”有人认出了徽记,意识流中透出劫后余生的激动。
然而,这丝希望转瞬即逝。
“我刚接收到一条……来自星区指挥节点的碎片化广播。”李玄成的脸色异常凝重。
他手腕上的战术终端投射出一段扭曲、充满干扰的全息影像。
尽管信号极差,但关键信息勉强可辨:
【Ω-7星域全域遭遇未定义熵潮冲击……判定为……一级深空灭绝事件……所有……作战单位……立即向……最近堡垒世界……集结……重复……一级深空灭绝事件……】
死寂。
比之前更彻底的死寂。
幸存者们的意识流如同被投入了绝对零度。
一级深空灭绝事件……那是联邦建立以来从未触发过的最高灾难等级,意味着整个星域的文明存在根基受到了致命威胁。
我并不惊讶,这完全符合推演。
真正让我意识核心剧震的是那个名字——李玄成!
【星舰壁垒-李玄成】!
《熵径推演》中一个重要的生存节点人物!小说里的角色,竟然真实存在于此!这彻底粉碎了我最后一丝侥幸。
“长官!我们该怎么办?!”
“联系上堡垒世界了吗?!”
“联邦议会呢?!最高执政官在哪里?!快联系他们!”
“抱歉。我的权限仅限于接收碎片化广播,没有直达议会或最高执政官的量子通讯链路。”李玄成沉稳地解释,面对荒谬的质问,他展现出的冷静与控制力,与推演中的描述分毫不差。
但……他出现的时间点不对!
在推演模型中,李玄成是在“第一浪涌”末期才登场的!
为什么提前了?
纷乱的线索让我意识核心过载。
如果能重新访问《熵径推演》的全日志就好了……
“最高执政官!执政官在进行全频段广播!”一个幸存者突然尖叫道,他的个人终端投射出模糊的全息影像。
所有人立刻激活了自己的终端。
幽光也将她的屏幕转向我,意识流带着一丝扭曲的希望:“γ-914!快看!最高议会还在运作!”
无需搜索。
所有幸存的联邦终端都被强制推送了同一个信号源。
全息影像中,并非最高执政官,而是联邦首席科学执政官的身影出现在一个充满科技感的议会大厅虚影中。
当然,我知道这广播的内容。
【致Ω-7星域所有联邦公民。我们正遭受一次前所未有的、来源未知的高维能量潮汐冲击。初步判定为某种……宇宙尺度的自然现象。联邦科学院及深空舰队已启动最高响应机制。请所有公民保持镇定,待在最安全的掩体内,遵循本地安保指令。联邦将动用一切资源,保护公民安全,绝不向任何形式的威胁妥协。请相信联邦,继续你们的……】
广播内容极其苍白。
在日志里读到是一回事,亲耳听到这种在灭顶之灾前仍试图维持秩序的官腔,只让我感到刺骨的讽刺。
高维能量潮汐?自然现象?真是……令人安心的谎言。
“为什么是首席科学执政官?最高执政官呢?!”
“最高执政官……他的旗舰‘不屈号’……通讯识别码……一小时前……在星网节点上……消失了……”另一个幸存者颤抖着念出他终端上滚动的加密信息流。
“假的!肯定是深空干扰造成的假信号!”
我清楚,那绝非假信号。
“呜啊啊啊——那是什么?!”
滋——砰!
并非枪声,而是某种高能粒子流贯穿物质的爆鸣!
声音的源头,赫然是那些正在播放广播的终端本身!
在全息影像中,首席科学执政官正在发言的画面瞬间被一片刺眼的能量闪光覆盖!伴随着令人牙酸的解构声,科学执政官的上半身影像如同被强酸泼洒的画像,在亿万观众的“注视”下,溶解、汽化!几秒钟后,全息信号彻底中断,只留下一片扭曲的雪花噪点。
“执……执政官阁下……”
首席科学执政官,在联邦全频段直播中,被某种力量实时熵解了!
紧接着,所有幸存的终端屏幕,无论之前显示什么,都被强行切换。那个令人作呕的、混乱几何光晕构成的“熵潮监察者”形象,再次占据了每一块屏幕。
“低熵聚合体们,我似乎……强调得还不够?”
幸存的乘客们如同离水的鱼,意识流彻底空白,只剩下纯粹的、冻结的恐惧。
监察者那平静到令人发疯的语调,让我全身的合成肌肉纤维都绷紧了。
“呵呵,根据对你们文明数据库的初步扫描……你们似乎……热衷于各种规则明确的‘竞争性模拟’?既然如此……”
嗡——!
一个巨大的、流淌着污浊光流的倒计时器,凭空出现在舱室中央的虚空中,如同一个悬在所有人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上面的数字开始疯狂跳动、减少!
【主协议
熵潮指数提升:ζ+→η(Eta)级(生存压力阈值)。
剩余时间:−600星历秒。
新时限:300星历秒(5分钟)。
补充条款:若300秒内未检测到有效‘熵值平衡’行为,本舱室所有低熵聚合体存在形态将被强制瓦解。】
“开……开什么玩笑?!”
“你们听到了吗?!只有五分钟了!”
“长官!李长官!怎么办?!为什么没有救援?!”
监察者的宣告瞬间将舱内残存的一丝秩序彻底粉碎,连李玄成的威严也无法压制这极致的恐慌。
我能感觉到幽光再次死死抓住了我的机械臂,指甲几乎要刺穿合成皮肤。
然而,我意识核心的违和感却越来越强。
李玄成提前出现了……那么,按照推演模型,另一个更关键的角色——“他”——为何至今毫无踪影?
“后……后面!后面舱室!他们……他们在互相熵解!!”一个靠近破口舷窗的幸存者发出凄厉的尖叫。
透过扭曲的金属缝隙,可以看到相邻的“晨曦号”货舱模块内闪烁的毁灭性能量闪光和飞溅的有机残骸。
那些正在“执行”协议的幸存者,脸上只剩下非人的疯狂与空白。
“封死破口!别让那些疯子过来!!”有人尖叫着扑向舱门,试图用残骸堵住缝隙。
但这毫无意义。真正的威胁,并非来自隔壁。
“为保障推演数据纯净性,本舱室空间已进入‘信息闭锁’状态。禁止一切物理/能量/信息交互。”
舱室中央的巨大倒计时器旁边,又展开了一幅新的全息影像。
画面显示的并非教室,而是一个标准深空殖民站的“青少年生态培养舱”。
穿着统一蓝色制服的殖民站青少年们蜷缩在角落,脸上写满了极致的恐惧。
一个男孩盯着制服标识,无意识地呢喃:“……是‘远航者’殖民站的制服……”
嘀——嘀——嘀——影像中传来了与舱内倒计时同步的、令人心胆俱裂的蜂鸣!
“目标区域:未达成熵值平衡。”
“‘认知税’强制征收协议启动。”
宣告结束的瞬间,影像中前排几个女孩的头颅没有任何预兆地——并非爆炸,而是如同被投入了微型黑洞,瞬间向内坍缩、湮灭!一个接一个,如同被无形的手指按灭的烛火!幸存的青少年们发出非人的尖叫,疯狂地冲向培养舱的密封门和观察窗。
“不!开门!权限认证失效了!”
“窗户!砸开它!”
“救救我们——!”
工具折断,合成玻璃上留下带血的抓痕,但门和窗纹丝不动。
影像中,熵解如同瘟疫般蔓延。
一个女孩在极致的绝望中,猛地扑向身边的同伴,双手死死扼住对方的喉咙,眼中只剩下纯粹的生存疯狂!她的同伴挣扎了几下,意识流彻底熄灭。
很快,影像中只剩下最后一个女孩,她茫然地站在尸骸中间,环顾四周,脸上只剩下彻底的空白。
影像消失。
监察者的意识流带着一丝好奇:“如何?这份‘数据’……是否足够……‘启发’你们?”
监察者似乎在微笑,但幸存的乘客们已无暇顾及屏幕。
一种比深空更寒冷的死寂笼罩了舱室。
幸存者们下意识地彼此拉开距离,眼神中充满了猜忌、恐惧和……即将喷薄而出的疯狂。
即使是幽光,也下意识地松开了抓着我手臂的手,微微后退了半步。
不过,她并未完全远离我。
我的双手暂时获得了自由。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对峙中,我激活了神经接口中那个沉寂已久的提示:
低频段源点:加密数据包−待访问。
为什么“他”还没出现?
推演模型和现实的偏差越来越大。
唯一能破局的钥匙,或许就藏在“星尘低语者”那份神秘的“礼物”里。
我必须在疯狂吞噬所有人之前,找到答案。
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期望和恐惧,我的意识流触碰了那个标记着“认知密钥及部分原始星尘样本坐标”的加密数据包。
数据流解压的瞬间,我的意识核心如同被一道来自宇宙起源的霹雳击中!
那并非星尘坐标,而是一个庞大到难以想象的、结构异常熟悉的信息集合体!其标识符清晰无比:
《Ω−7星域熵潮纪元存续路径推演》−全日志库(最终归档版).ps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