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56. 死者的低语

怀中小张身体的温度,流失得比我想象的更快。

那粘稠、温热的血液浸透了我的警服前襟,沉甸甸地贴在皮肤上,冰冷感却从接触的地方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

走廊惨白的灯光刺得眼睛生疼,耳边是同事们急促的脚步声、压抑的惊呼、封锁现场的指令……这一切声音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模糊而遥远。

只有那地上两个未干的血字。

“匣钥”

如同烧红的烙铁,清晰地灼烧着我的视网膜。

还有掌心那枚被小张鲜血半覆盖的貔貅铜钱,沉甸甸的,冰冷刺骨,却又仿佛带着一种诡异的、吸附了亡者余温的粘腻感。

“李队!让开!救护车马上到!”有人试图把我拉开。

我僵硬地松开手,任由小张被轻轻放平在冰冷的地面上。

法医和技术科的同事已经围了上来,拍照、取证、检查伤口。

那道横贯脖颈的切口,边缘平滑得令人心寒,精准、冷酷,一击致命。

凶器……应该是极薄的刃口,或许是特制的刀具。

杀手动作快得如同鬼魅,就在这警局走廊,就在小张离开我办公室的短短几十秒内。

“伤口特征……非常专业。”蹲在尸体旁的老法医声音凝重,带着难以置信,“角度、深度、速度……干净利落到可怕。像是……职业清道夫的手法。”

职业清道夫。

又是这个词。

邻省仓库里那个被灭口的“大个子”也是同样的命运。

而这一次,杀手把屠刀伸进了市局大楼!就在我们自以为安全的核心区域!

愤怒像滚烫的岩浆在血管里奔涌,却被更深的寒意冻结。

这不仅仅是挑衅,这是宣战!是“貔貅”在用最血腥的方式宣告:他们无处不在,无孔不入!警局内部,有他们的眼睛,有他们的手!那颗深埋的“鼹鼠”,远比我们想象的更近,更危险!

“封锁所有出入口!调取所有监控!排查今晚所有进出人员!尤其是这个时间段经过这条走廊的!”我的声音嘶哑,带着一种连自己都陌生的冰冷杀意,每一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冰渣,“重点查内部人员!一个都不能漏!”

命令迅速传达下去。整个市局瞬间进入最高警戒状态。气氛凝重得如同铅块,压得人喘不过气。每一个擦肩而过的同事,眼神里都带着惊疑、愤怒和一丝难以掩饰的恐惧。无形的猜忌如同病毒般在空气中弥漫。

我靠在自己办公室的门框上,右臂的伤口在巨大的情绪冲击和身体紧绷下,爆发出钻心的剧痛,冷汗瞬间浸透了内衬。但我顾不上这些。目光死死盯着走廊地面上那片刺目的猩红,以及血泊边缘那两个狰狞的血字。

“匣钥”……

小张用生命最后的热血,留下了这两个指向核心的字。他一定是在离开我办公室后,发现了什么!发现了关于“匣”或者“钥匙”的关键线索!这个线索重要到让他立刻遭遇了灭顶之灾!

是什么?他刚才进来汇报邻省血字“鸽”的时候,神情虽然凝重,但并无异常。他离开时,也只是说去落实追查赵海的任务……难道,就在这短短几步路的走廊上,他看到了什么?或者……他想起了什么?

“李队,”一个沉稳的声音在身旁响起。是老局长。他不知何时已经赶到现场,脸色铁青,眼神锐利如鹰,但深处也藏着难以掩饰的疲惫和震怒。他看了一眼地上的惨状,目光扫过那两个血字,最后落在我沾满鲜血的警服和苍白的脸上。“到我办公室来。立刻。”

我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夹杂着浓重的血腥味冲入肺腑。我默默点头,跟在他身后,脚步沉重。经过小张遗体时,我看到技术科的人正小心翼翼地提取那枚沾血的铜钱作为物证。铜钱被装入证物袋的瞬间,兽首徽记在灯光下反射着冰冷粘稠的暗红光泽。

老局长的办公室里,气氛压抑得让人窒息。厚重的窗帘隔绝了外面的喧嚣和灯光。

“坐。”老局长指了下沙发,自己则站在窗前,背对着我,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他的背影显得有些佝偻,但依旧带着山岳般的沉重压力。

“情况有多糟?”他沉声问,没有回头。

“糟透了。”我的声音干涩,“邻省的青铜戈失窃案,我们被对手用一枚铜锈碎屑和一条人命耍了,东西在我们眼皮底下被运走。现在,警局内部,就在我们核心区域,小张被灭口,凶手手法极其专业,很可能就是‘貔貅’集团的职业清道夫。而且……”我顿了顿,喉咙发紧,“现场留下血字,‘匣钥’。小张临死前写的。他很可能发现了关于‘貔貅’核心秘密‘匣’或开启它的‘钥匙’的关键线索。这意味着……”

“意味着‘貔貅’在我们内部埋下的钉子,位置很高,或者……就在我们身边,非常近。”老局长转过身,接过了我的话。他的脸色在台灯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阴沉,眼角的皱纹深刻如刀刻。“而且,这个钉子,对我们追查‘匣’的行动异常敏感。小张仅仅是‘发现’了什么苗头,就立刻招致了杀身之祸。”

他走到办公桌后坐下,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发出沉闷的叩击声。“‘戈已送’……‘鸽’……现在又是‘匣钥’……对手在用血和死亡传递信息,也在用这种方式制造恐慌,撕裂我们的信任。李晓成,”他抬起眼,目光锐利地刺向我,“你手里那枚铜钱,是唯一的钥匙吗?”

我的心猛地一跳。口袋空了,但那枚铜钱的冰冷触感仿佛还烙印在掌心。“目前来看,是的。它两次对带有‘貔貅’标记的物品产生了特殊感应。邻省仓库那次,指向了青铜戈。就在刚才……在我办公室里,它也短暂地悸动过,感应到了什么,但非常微弱。”我没有提及那瞬间的嗡鸣和冰冷感,那更像是一种无法解释的生理直觉。

“微弱?感应到了什么?”老局长的追问带着紧迫。

“不清楚。信号太弱,转瞬即逝。可能距离极远,也可能被屏蔽了。但可以肯定,有东西在呼应它。”我如实回答,“而且,小张的死……很可能也与我持有这枚铜钱有关。他是我的助手,接触的都是核心信息。凶手选择在警局内部动手,快准狠,说明我们内部的情报泄露非常严重。这颗‘鼹鼠’,必须挖出来!否则,我们寸步难行!”

“挖?怎么挖?”老局长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无奈,“现在人人自危,互相猜忌。任何大规模的排查都可能打草惊蛇,甚至逼得对方狗急跳墙。对手敢在警局内部杀人,就证明他们有恃无恐,或者……已经做好了最坏的准备。”

办公室里陷入一片死寂。只有墙上挂钟秒针走动的“咔哒”声,清晰得如同催命符。窗外城市的霓虹灯光透过窗帘缝隙,在地板上投下一条扭曲的光带。

“小张的尸体……”老局长沉默良久,再次开口,声音低沉,“法医那边,你亲自盯一下。任何细节都不要放过。特别是他临死前留下的东西……或许,死者本身,会告诉我们一些凶手不想让我们知道的事情。”

我猛地抬头。老局长的眼神深邃,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

“是!”我站起身,右臂的剧痛被一股新的、更加冰冷的决心暂时压下。小张的血不能白流。他的死,本身就是一条指向凶手的线索!我必须亲自去听,死者最后的低语。

法医解剖室。冰冷的无影灯下,小张的身体覆盖着白布,只露出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福尔马林混合的刺鼻气味,掩盖了那曾经浓烈的血腥味,却让死亡的冰冷气息更加纯粹。

老法医和他的助手已经完成了初步尸检和伤口处理。看到我进来,老法医神情凝重地冲我点了点头。

“李队。致命伤就是颈动脉和气管的切割伤,凶器极其锋利,伤口平滑,几乎没有挣扎痕迹,说明凶手动作极快,死者甚至来不及反应。”他指着电脑屏幕上放大的伤口照片,“我们在死者右手食指指甲缝里,提取到少量非常细微的、不属于他本人的纤维残留物。颜色是深灰色,材质初步判断是某种合成纤维,可能是衣物纤维。”

深灰色合成纤维?凶手的衣物残留?

“另外,”老法医走到解剖台边,轻轻掀开覆盖在尸体胸腹部的白布一角。小张的制服已经被剪开,露出胸膛。“我们在清理他胸口血迹时,发现这里……”他用镊子指着死者左胸心脏上方,靠近锁骨下方的位置,“……皮肤表面有非常轻微的、不规则的压痕和擦伤,非常新。形状……有点奇怪。”

我凑近仔细观察。在冷光灯下,那片皮肤上的压痕非常浅淡,但仔细看,确实能辨认出一些模糊的、细小的、不规则的凸起印记。像是被某种带有细微纹理的硬物,在极短的时间内用力按压过留下的。

形状……那印记的轮廓,隐隐约约……像是一个扭曲的兽首?一个……貔貅的头颅?!

我的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呼吸瞬间停滞!

“还有,”老法医似乎没注意到我瞬间剧变的脸色,继续道,“在检查死者衣物时,在他制服内袋里,发现了一张被揉成一团的、浸透了血迹的便签纸。”

他小心地用镊子夹起一个证物袋,里面是一小团被血浸透发黑的纸团。他示意助手在无菌操作台上,极其小心地将纸团展开、铺平。纸张被血粘在一起,边缘破碎,上面的字迹更是被血液严重晕染、模糊。

我和老法医屏息凝神,凑在操作台前。技术科的同事也打开了高倍放大镜和特殊光源。

灯光下,模糊的血色纸面上,勉强能辨认出几行潦草的字迹,显然是小张在极度紧急或痛苦的情况下仓促写下的:

…档案…编号…旧库…

…张…远…关联…

…密…级…提…高…

…钥…不止…一枚…

…钥…不止…一枚…

最后这半句,如同惊雷在我脑中炸响!钥匙不止一枚?!

我口袋里的貔貅铜钱,不是唯一的钥匙?!

那“匣”……到底是什么东西?!需要不止一枚钥匙才能开启?!

小张到底发现了什么档案?张志远的关联?密级被提高了?他是在查阅某个尘封的、关于张志远的旧档案时,发现了关于“钥匙”的惊人秘密?这个发现,立刻引来了杀身之祸?

就在这震惊如同海啸般冲击着我意识的瞬间——

技术科的同事正小心地准备将那张展开的血色便签纸放入专用的物证扫描仪中固定。他的镊子尖端,无意中触碰到了纸面上一个被血液半覆盖、之前并未完全展开的角落。

就在那镊子尖端接触的刹那!

我口袋里的某个位置!

那枚刚刚被技术科取走、此刻应该躺在楼下证物室的证物袋里的貔貅铜钱。

突然!

一种极其尖锐、冰冷、如同钢针穿透颅骨般的剧痛毫无征兆地在我大脑深处炸开!

“呃啊——!”

我闷哼一声,眼前瞬间被一片刺目的白光和旋转的猩红血雾所淹没!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后踉跄了一步,重重撞在冰冷的器械架上!右臂的伤口传来撕裂般的剧痛,但这剧痛远不及脑中那瞬间爆裂的、仿佛灵魂被撕裂的恐怖感!

“李队?!”老法医和技术员惊骇地扶住我。

那剧痛来得快,去得也快。如同被高压电流瞬间贯穿又抽离。眼前的白光和血雾迅速褪去,留下的是嗡嗡作响的耳鸣和一片狼藉的视野。

但就在那剧痛消失的最后一瞬,在白光与血雾交织的残像里,我仿佛“看”到了一个极其短暂、极其模糊的影像碎片:

一个冰冷的、金属质感的、布满奇异纹路的……**铁盒**的轮廓。铁盒的表面,似乎有不止一个凹陷的孔洞,形状……酷似扭曲的兽首!

那影像一闪即逝,快得如同幻觉。

我大口喘着粗气,冷汗瞬间浸透了全身,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破膛而出。我死死抓住器械架的边缘,支撑着发软的身体,目光惊骇地看向操作台上那张被血浸透的便签纸。

那枚铜钱……它感应到了!即使隔着距离,即使被装在证物袋里!它感应到了那张纸上残留的、与小张死亡相关的、指向“匣”和“钥匙”的信息!并且,以一种近乎暴力的方式,将那个模糊的、关于“铁盒”的影像,强行塞进了我的脑海!

钥匙不止一枚……那个布满兽首孔洞的铁盒……

小张的血,不仅在地上写下了“匣钥”,更用他的生命和这张染血的便签,撕开了通往终极秘密的第一道缝隙。

而死者的低语,正通过那枚冰冷的铜钱,在我脑中尖锐地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