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28. 雪谷追踪

冰冷的雪沫如同砂砾般灌进口鼻,窒息感瞬间攫住了李晓成。失重的眩晕和陡坡的颠簸拉扯着他本就濒临崩溃的身体,每一次撞击在隐藏在积雪下的石块或冻硬的灌木上,都像被重锤狠狠砸中,眼前阵阵发黑,五脏六腑仿佛都移了位。胸腔的钝痛化为尖锐的撕裂感,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他只能死死咬住牙关,凭着最后一点意志力,蜷缩身体,尽量护住头脸,任由重力将他拖向未知的谷底。

风声在耳边呼啸,卷起雪粉,模糊了视线。不知翻滚了多久,身体猛地撞上一个相对柔软的雪堆,巨大的冲击力让他眼前彻底一黑,几乎晕厥过去。冰冷的雪瞬间将他半埋,刺骨的寒意如同无数钢针扎进皮肤,反而带来一丝残忍的清醒。

“咳咳……咳……”他剧烈地呛咳起来,吐出嘴里的雪沫,挣扎着想从雪堆里爬起。每一次用力,全身的骨头都像散了架一样呻吟。

就在这时,一只粗糙有力的大手猛地抓住他的后衣领,像拎小鸡一样将他从雪堆里粗暴地拽了出来。

“没死就起来!别他妈装死!”老秦的低吼在风雪中显得异常刺耳。他浑身沾满了雪沫,脸上被树枝划出几道细小的血痕,鹰隼般的眼睛在昏暗的谷底扫视着,警惕如临大敌。那把沉重的开山刀不知何时已握在了手中,刀刃在雪光的映照下泛着冷冽的寒芒。

李晓成被拽得一个趔趄,差点又摔倒,幸亏扶住了旁边一棵枯树。他大口喘着粗气,冰冷的空气灼烧着喉咙,每一次吸气都牵扯着胸腔深处的剧痛。他抬起头,环顾四周。

这里是一片狭窄的谷地,两侧是陡峭的山壁,被厚厚的积雪覆盖。谷底相对平坦,但积雪更深,几乎没过大腿。凛冽的寒风在这里打着旋,卷起地上的雪粉,形成一片片迷蒙的雪雾,能见度很低。寂静得可怕,只有风声和远处隐约传来的、不知是鸟鸣还是兽嚎的诡异声响。

老秦的目光死死锁定在谷底中央——那里,几道从陡坡上延伸下来的、深而凌乱的拖拽滑痕,在一片相对平整的雪地上突兀地中断了。

滑痕的尽头,积雪被搅得一片狼藉,像是有什么沉重的东西在这里被短暂地放置或拖动过。而在那片狼藉的中心,清晰地印着一个深深的脚印!

那脚印异常清晰,尺寸很大,几乎比老秦的脚还要大上一圈。鞋底的纹路很特殊,不是常见的波浪纹或横纹,而是一种密集的、类似小方块叠加的网格状花纹,深深地印在压实的新雪上,边缘锐利。脚印的着力点在前脚掌,脚跟部分相对较浅,显示出一种前倾的姿态,仿佛主人在这里短暂停留,用力踩踏或拖拽过什么。

更让李晓成瞳孔收缩的是——在脚印的旁边,散落着几片小小的、形状扭曲的、如同锐利雪花般的**冰晶**!它们被踩进了雪地里,但形态与坡顶发现的那一枚几乎一模一样!在昏暗的光线下,这些冰晶折射着微弱的、不祥的冷光。

“他在这里停过!”李晓成嘶哑地喊道,声音因激动和疼痛而变形,“拖了东西下来!就是那个人!”

老秦没有回应,他像一头经验丰富的猎犬,俯下身,鹰隼般的目光锐利地扫过脚印周围的每一寸雪地。他伸出带着厚茧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拂开脚印边缘的浮雪。在网格状花纹的凹陷处,他捻起一小撮极细微的、深褐色的颗粒状物质。

“土。”老秦低声说,放在鼻尖下嗅了嗅,“……还有一股子……铁锈和……药味儿?”他眉头紧锁,眼神里充满了疑惑和警惕。这气味很淡,混杂在冰冷的空气和泥土气息里,若非他这种常年与山野打交道的猎人嗅觉,几乎难以察觉。

“药味?”李晓成心头一紧,强撑着凑过去,也想闻一下,却被老秦粗暴地推开。

“别碍事!”老秦低斥道。他的目光从脚印移开,投向更深、更昏暗的谷地深处。那里的积雪上,出现了新的痕迹!

不再是沉重的拖拽滑痕,而是……自行车轮胎的印记!还有旁边,一串清晰的、同样带着特殊网格状花纹的鞋印!

轮胎印痕很深,两道平行线在深雪中艰难地向前延伸,显示出载着重物。而那串鞋印,则坚定地跟在轮胎印旁边,步幅很大,每一步都踏得很深,显示出主人的力量和一种近乎机械的稳定节奏。痕迹一路指向谷地深处,那里被一片稀疏但枝桠扭曲的枯树林遮挡,视线无法穿透。

“他推着车走了!”李晓成的心跳到了嗓子眼,那个推着沉重自行车、车后捆着塑料桶的鸭舌帽男人的形象,与眼前的痕迹瞬间重叠!

老秦的眼神变得无比锐利,像淬了火的刀锋。他猛地站起身,不再看地上的痕迹,目光如电,死死锁定枯树林的方向。

“追!”他只吐出一个字,声音低沉却蕴含着火山般的爆发力。他不再顾忌身后的李晓成,迈开大步,踏着深及大腿的积雪,沿着那清晰的车辙和脚印,朝着枯树林深处狂奔而去!他的速度极快,沉重的开山刀在手中紧握,像一头扑向猎物的猛兽。

“等等我!”李晓成咬紧牙关,用尽全身力气在深雪中跋涉。每迈出一步都像在泥沼里挣扎,冰冷的雪钻进裤腿,带走仅存的热量,虚弱的身体摇摇欲坠。但他不能停下!腰间的警徽在奔跑中不断撞击着那块青紫的伤痕,每一次撞击都带来尖锐的刺痛,像警钟般刺激着他昏沉的大脑。坡顶那血腥的洞口,那个蓝色塑料桶,陈建生和李铁柱模糊的面容……所有的画面交织在一起,化作了支撑他前进的唯一动力。

他盯着前方老秦那在雪雾中时隐时现、如同磐石般坚定的背影,拼命追赶。

谷底的寒风更加凛冽,卷着雪粉抽打在脸上,像刀割一般。枯树林越来越近,那些扭曲的枝桠在风雪中张牙舞爪,如同鬼魅的臂膀。轮胎印和脚印清晰地消失在树林边缘。

老秦率先冲进了枯树林。光线骤然昏暗下来,头顶扭曲的枝桠遮蔽了大部分天光,雪地上只剩下斑驳的光影。树林里的积雪更深,而且底下是厚厚的落叶层,踩上去松软湿滑。车辙印在这里变得断断续续,被落叶和倒伏的枯枝掩盖了不少,追踪的难度陡增。

但老秦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他像一头熟悉领地的孤狼,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地面、树干、甚至低矮的树枝。他时而蹲下,用手指拂开落叶查看车辙的走向,时而贴近树干,检查是否有刮擦留下的痕迹。他的动作迅捷而精准,显示出无与伦比的山地追踪经验。

李晓成气喘吁吁地追上来,肺部如同破风箱般嘶鸣,眼前阵阵发黑,几乎看不清路。他只能死死盯着老秦的背影,深一脚浅一脚地跟着。

“这边!”老秦低喝一声,突然偏离了原本若隐若现的车辙,转向左侧一片相对稀疏的区域。他拨开一丛低矮的、挂满冰凌的灌木,指着地面——那里的落叶被明显地压塌了一片,形成一个小坑,坑底的泥土裸露出来,上面印着一个极其清晰的、完整的网格状花纹鞋印!鞋印旁边,散落着几片被踩碎的枯叶。

“他在这里停过,可能……系鞋带?或者查看东西?”李晓成喘息着分析。

老秦没说话,目光却死死盯着鞋印旁边,一处被枯叶半掩的、不起眼的雪窝。他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拨开枯叶和浮雪。

雪窝里,赫然躺着几片小小的、扭曲锐利的冰晶!它们没有被踩碎,像是被轻轻放置在这里,或者是从身上掉落的。

而在冰晶的旁边,还有一点极其微小的、暗红色的……“凝固物”?像是什么东西干涸后留下的斑点。

老秦的瞳孔骤然收缩!他伸出指尖,极其小心地蘸了一点那暗红色的凝固物,凑到眼前,又放到鼻尖下深深一嗅。他脸上的肌肉剧烈地抽搐了一下,眼神瞬间变得无比骇人!那是一种混合着震惊、暴怒和某种更深沉恐惧的复杂情绪!

“血……还有……那股药味儿!”老秦的声音嘶哑得可怕,像砂纸摩擦,“他受伤了?还是……”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出口,但眼神里的惊涛骇浪已经说明了一切。

就在这时!

“砰——!”

一声沉闷的、如同重物坠地的巨响,猛地从枯树林深处传来!声音并不算特别大,但在死寂的林中却如同惊雷炸响!紧接着,是几声短促而惊慌的鸟雀扑腾翅膀飞走的声音。

老秦和李晓成同时一震!

老秦猛地抬头,锐利的目光如同实质般刺向声音传来的方向——那是树林更深处,一处被巨大岩石和密集枯藤遮掩的阴暗角落!

“走!”老秦低吼一声,不再有任何顾忌,如同离弦之箭般朝着声响传来的方向猛扑过去!开山刀被他反手握在身后,身体压得极低,脚步迅捷无声,像一道贴着雪地疾掠的阴影。

李晓成的心脏狂跳,几乎要从胸腔里蹦出来。他强忍着身体的剧痛和眩晕,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跌跌撞撞地跟在后面。他感觉自己的体温在飞速流逝,眼前的景物开始旋转、模糊,唯有老秦那决绝的背影和腰间警徽冰冷的触感,是支撑他不倒下的唯一锚点。

穿过一片密集的枯藤,眼前豁然出现一小片相对开阔的乱石地。乱石嶙峋,覆盖着厚厚的积雪。而在乱石地的中央,景象让两人瞬间屏住了呼吸!

一辆老旧的、沾满泥泞和冰碴的二八式加重自行车,侧翻在地!车后座用来捆绑重物的铁架空空如也。车轮还在惯性地微微转动着。

而在自行车旁边不远处的雪地上,赫然丢着一个东西——

一个边缘磨损、沾满污泥和暗红斑点的深蓝色鸭舌帽!帽子被随意地扔在那里,像是一个被丢弃的标记。

帽檐压得很低,遮住了主人的面容,却无法遮掩那如同死水潭般冰冷、毫无生气的眼神——李晓成的记忆瞬间被点燃!

是他!就是那个男人!

老秦的脚步猛地顿住,开山刀横在身前,身体紧绷如弓,鹰隼般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扫视着四周的乱石、枯树和阴影!每一块岩石后面都可能藏着致命的威胁!那股铁锈和药味的混合气息,似乎在这里变得更加浓郁了!

“出来!”老秦的声音如同滚雷,在寂静的林中炸开,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和冰冷的杀意,“我知道你在这儿!”

回应他的,只有寒风卷过枯枝的呜咽,和死一般的寂静。

李晓成艰难地挪到老秦身后不远处,背靠着一块冰冷的岩石,大口喘息着。他感觉自己的体温在急剧下降,视线越来越模糊,高烧的灼热和谷底的严寒在他体内疯狂交战。他看着地上那顶孤零零的鸭舌帽,又看向周围如同鬼蜮般静默的嶙峋乱石,一股强烈的寒意从心底升起。

那个男人……那个眼神像死水潭的“冰晶收集者”……他就在附近!像一个幽灵,潜藏在雪与石的阴影里,冷冷地注视着他们!

老秦缓缓移动脚步,刀锋随着目光转动,全身的感官都提升到了极致。他像一头感知到致命威胁的猛兽,每一步都踩在生死的边缘。

突然,他目光一凝,死死锁定在左前方一块巨大的、被积雪覆盖的岩石阴影下!

那里,积雪似乎有极其细微的、不自然的凹陷,像是……有人刚刚在那里靠坐过留下的痕迹!

“在那里!”老秦低吼一声,身体如同猎豹般猛地前窜,手中的开山刀带着撕裂空气的锐啸,直扑那块岩石后的阴影!

就在老秦扑出的瞬间!

“哗啦——!”

李晓成身后那块他刚刚靠着的岩石上方,积雪和枯枝猛地爆开!一道黑影如同鬼魅般从天而降!

巨大的冲击力狠狠撞在李晓成的后背上!

“呃啊——!”李晓成只觉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传来,眼前彻底一黑,整个人如同断线的风筝般被撞飞出去,重重地砸在几米外的雪地上!剧痛瞬间淹没了他所有的意识,鲜血从口鼻中喷涌而出,染红了身下的白雪。

他最后模糊的视野里,只看到一道高大、穿着深色臃肿棉袄的身影,如同铁塔般矗立在他刚才的位置。那人脸上带着一个粗糙的、只露出眼睛和嘴巴的毛线面罩,但那双眼睛……那双透过毛线孔洞露出的眼睛……

冰冷!死寂!毫无人类的感情!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冻结的死水潭!

正是那个鸭舌帽男人!他根本没有躲在老秦扑向的岩石后,而是一直潜藏在李晓成头顶的岩石上方!老秦的佯攻,反而暴露了李晓成的位置!

“李晓成!”老秦的怒吼带着惊怒和一丝罕见的慌乱,他猛地刹住扑向岩石的脚步,回身就要冲过来。

但面罩男人更快!他像一头沉默的巨熊,对老秦的怒吼充耳不闻,没有丝毫停顿,巨大的脚掌抬起,带着千钧之力,朝着地上蜷缩抽搐、口鼻溢血的李晓成的头颅,狠狠跺了下去!

寒风卷着雪粉,掠过面罩男人毫无波澜的死水眼眸,也掠过老秦因惊怒而扭曲的脸庞。

雪谷深处,死神的阴影,骤然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