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关税最小单位的受害人(1)

特朗普对于婉竞这样的最底层普通人来说,只是一个网红。和所有非演员却经常出现在网络上的名人没有多大区别。不仅仅是他,还有其它更高层的知名的人,看起来都相差无几。他们的世界是不同的世界,似乎不接触最真实的生活,所做的事也都跟她这样的人毫无关系。

但天气暖起来之后的某一天,婉竞才不得不承认原来所有人真的生活同一个世界。

不知是年龄增加问题,还是气候变化问题,在婉竞看来,现在的春天跟曾经的春天是不同的。

上学时印象最深的是,大年初一一过,天气就等于变暖,房顶背阴处的残雪融化了,土地开始泥泞了,骑车穿过蜿蜒小路,远处土坟地里的粗壮柳树变浅绿了;冬天并不尽兴,应该再下场大雪,然而冬天就是飞快地便过去,随风往眼角钻的小虫子也不期而遇,热哄哄的天气说来就来了。

现在不一样,起码沿海的这座小城里的天气不一样。夹道的垂柳自顾自发芽,腊梅的香味在拐弯的地方若隐若现。看上去春天应该已经到了,只是体感仍然很冷。

天总是阴沉,风也总是很大,秋裤始终不能换下来,挡风被也不敢轻易摘下去。

一早,趁胖八零外出吃早饭,崔招钱不是很满意地说,:“他在网上发招工消息。”

“为啥?不叫咱们干了?”

“不知道。张花喜眼神真特么好,一发出来就看见了。问我,活是不是多了。”

没有等婉竞说话,她又说,:“我没吭声。”

“不叫干不干,也不是啥好活儿。”

“不是好活儿还撇家舍业,孩子都不管要干。又做好饭了?”

“不然吃啥呢。一起送货吧?去不去。”婉竞不好意思一个人吃独食,询问崔招钱。

“他给多少钱。”

“十块,一人五块。”

“曹小龙的货也才十块?”

“一直都是。”

“去。”

“你啥时候回老家?天一热就忙了,你走了,怎么办。”婉竞最担心的就是这个,每天早上做两顿饭,她已经感到格外排斥。

“忙了再说,你操心也多。”

“不得轮流么,我看都是这样。如果只是偏瘫,你还能把她接过来照顾,现在不是只能回去。”

崔招钱说话说了一半,笑着流出眼泪,说,:“我妈没有了。”

“啊?哦姐呀,是不是问多了。”

“回去一个多月,就没有了。服装厂的老板转二百,老李转二百,我都没有要。”

“老张?”

“老李,我在这最好的朋友。过年还帮忙做年货,送好些东西。张花喜知道,发消息发的挺多,啥也没有提,一毛钱也没有意思,精的过分。”

“我一直以为你俩最好。”

“她老头死的时候,我还给她包二百,这个她提也不提。老李实在,我说你给我一堆东西,我可没有东西给你。她还是给,啥都给。”

婉竞不喜欢,不喜欢给别人,也不喜欢别人给她。

“你妈受罪了没?”

“她算轻的,比她更受罪的医院到处都是。也没花多少钱,算上路费,丧葬费,七七八八也不到一万块钱。她也是给人省不少麻烦,算善终吧。”

婉竞对当下的课题还充满胆怯,但也经历家里的二姨和老舅去世的奇怪冲击。虽然她很早就不再愿意走亲戚,对姥娘家的亲戚仅限于紧张,当传来他们去世的消息,还是会有冲击感。

崔招钱应该正深陷其中。

一起送完货,崔招钱提议,:“吃个饭再回家吧,没事儿我再带你到周边溜一圈儿,去看看老李,我好多朋友都住在这一块。”

不喜欢。

崔招钱虽然不是典型的喜怒无常,但她也确实是喜怒无常。她在乎的都是她年龄段里在乎的人际相处之道,互相送东西啊,互相到家里走动坐客,诸如此类。

这些婉竞都不喜欢。即便是跟最好的朋友,发小,一起出去玩耍,一起吃饭,她也必须你一块我一块,谁也不要请客,谁也不要占便宜。更不要今天你送我手链,明天我送你项链。

完全不喜欢。

所以崔招钱看起来想要让她加入圈子,她心里很不喜欢。只是说,:“好,吃吧。”

或许这是是已婚女人在这个年龄应该都要有的社交能力?很多朋友,家长里短,一起吃,一起玩。不要嫌弃店里的东西,不要扫兴,顺从并知好歹。

“吃小笼包吧,我吃鲜肉,你吃啥。”崔招钱说,怂恿,:“吃点儿肉,会挣也得会花。”

“我吃韭菜鸡蛋。”

“我要肉,她要韭菜鸡蛋。你先帮我付,我接个电话。”崔招钱说,将电话接通。

十块钱的鲜肉包,八块钱的韭菜包,十八块钱。婉竞看看余额中的零钱:5723,花掉18,焦虑感瞬间冒出来。

崔招钱摁下免提,一边找洗手池,一边忙忙叨叨拿醋碟,只让电话里一个十分生气的声音自顾自说话。

最后说一句,:“先别理他,等会儿我打电话问。挂上吧,我吃口东西。”

“谁呀,你听见说啥了。”

“俩人打架动不动找我,我能管了么。”

“哦知道了。你弟弟脾气不好吗。”

“有一个好脾气都打不起来。回家一个多月,在医院里是我陪床,回到家又是我做饭。她可狗的很,该做饭一个字不提,也不走,也不做。做好她甩开膀子就吃,吃完筷子碗一推,站起来就走。”

“你也不说话?”

“叫她走了。留下来光吃,啥也不干,还让人上火。我说,你家里也忙,你走吧。你弟结婚了?”

“结了。我弟弟好,他孝顺。他媳妇啥样我不知道,回去也就说两句话,平时也不联系,看不出来。”其实,一个地方的人都知道,方圆百里,没有几个“合格”的儿媳妇;默认儿媳妇不找事儿就行。她不愿意说家里人的坏话,显得娘家夫家都没有一个像话的人。

她们分开后,崔招钱也没有说还钱的事。婉竞左思右想,也不能看在她偶尔不阴阳怪气的时候就白给她十块钱吧?别说十块,一块钱都得要回来。于是,临睡前,她发消息:还钱,十块。

崔招钱很快发来十块钱,没有说任何话。

第二天崔招钱似乎没有异常,但早到将近一个小时,也是她的奇怪反应。明明她知道早到要切肉,对她不利。更别说,一直她都清楚婉竞上班时间。

于是,胖八零在七点半便打电话催促:“快来上班!你来的太晚。”

“你来太早了吧。”

“天亮的早,吃完不来干啥。”崔招钱说,卖力地切肉。

“切肥肉吧,瘦肉都切一盆了。切完赶紧穿。”婉竞数完竹签,看情况不对,拿刀切肥肉。

由于高云登的肉串必须额外搭配肥肉,只切瘦肉穿不成。年前,崔招钱也都是催着切完瘦肉切出肥肉先穿,让胖八零自己切剩下的肉。这次,她完全不这么干。

“胖子切肥肉吧,切完我们先干,都几点了。”

“你这会儿急了。”胖八零开始不接话,崔招钱也屏气凝声,两个人商量过什么东西似的一致对外。不得已时,才说这么一句。

星期五吗。

黑色星期五通常会出现闹心的事,让人想也想不通。她停下来,皱着眉头盯着崔招钱,:“你不用穿吗?你不先切肥肉?”

“我靠,我切啥还得你管。”她笑说,像知道此时胖八零正对不帮忙切肉的人产生着极大的看法。

“你不切我也不切。”婉竞把胶皮一样难切的肥肉换成瘦肉,生气的切起来。

“胖胖,你惹彭婉竞生气了,咋办吧。”

胖八零不吱声,像正顺着杆子往上爬。

这种不愉快在第二天升级的更加明显。

高云登的肉不好切,所以,婉竞晚到也不影响。曹小龙的肉是冻肉,只要头一天拿出来及时,一夜变软,半小时左右便能切出二十斤。

婉竞再次被催促上班,还被规定:“必须早到!最多七点半。”

“你不想叫我干直说,搞什么,你不知道我得做两次饭?还是我耽误事儿。”

“快穿吧,干完了都。”崔招钱说,她已经穿一堆,粗略看起来有将近一百串。

竹签不好用,她扔了一地,骂骂咧咧中还能穿那么多,应该又是早到了将近一个小时。

很奇怪,一个地方让人讨厌的时候,便会顺应着出现这么多说不好说,又确实存在的尖刺。

临近五月,难道要一个整月都这么不快?

婉竞咬牙切齿,抓来竹签就穿,一句话都不说。

在肉串将要装满一个不锈钢盆子时,余光中,崔招钱在使坏。她一边将装满的塑料袋系起来,一边说,:“天气热了,穿好的装冰柜吧。”

“对,装起来装起来。”胖八零一边玩电脑,一边说。

“你现在忙不忙?”婉竞问。

“不忙。”

“你要不要帮我数一下串儿。”

胖八零没有说话,崔招钱明显被气到,:“她一问忙不忙我就知道没好事儿,你的串儿凭啥叫他给你数。”

“数不数。”婉竞故意再问一次,她猜其中一定有什么事儿,就看胖八零对这件事到底怎么决定。冬天一段时间里,他都会帮忙数竹签或者数肉串儿,尤其胖妈在这的时候。

胖八零不动,装听不见,被再次问到脸上,就装傻充愣,游戏打的格外忙。

崔招钱也在等,等验证她说的话有没有份量,等看婉竞迟到而跟自己相差多少。

最终,胖八零没有帮忙。

他们两个是一伙的。只是,为什么突然感觉他们成了一伙人?在崔招钱跟前说过胖子什么坏话吗?她想了又想,除了不帮他切肉和不再往饭店送肉,她没有说过任何事。

“催一催,都穿完了还得等他。”崔招钱说,似乎又开始不太满意刚刚的胜利。

“催了,催了,已经在路上了。”

难怪穿完五花,崔招钱墨迹起来,往竹签上攮一点一点的肉丁。是另外一份瘦肉切完后没有拌料。他们在等曹小龙把料粉送来。

趁着空档,婉竞将肉串数出来,放进臭烘烘的冰柜里。又数出几把空签子,再次开始穿肉的时候,她快到让崔招钱糊涂。

“你急啥。”她说,:“你的签子也不坏,我的怎么老是坏!”她越穿越急,跟竹签杠上。

“多少?”

“三百七十多。”

“我的六十多”她松一口气,但说完马上忘了,:“六十几啊?”

“你没有说。”

“不对,不是六十多。真忘了!日泥马。一会儿再数吧,就当六十多吧不数了。”

婉竞一直觉得她每次多出来的数是她数错,高云登一段时间里提过,还让各自写下名字。曹小龙从来不数,胖八零想吃烤串的时候会从中抓一把出来。她太着急,生气了,就数不清了。

“明天多不多?”临走她问起来,笑说,:“多的话把我家老头叫过来,他连歇两天,闲的光睡觉。”

“不知道,应该是多,他刚开通外卖,平台有扶持;等等看吧。”

“你把招工消息撤掉,要多少人我给你找。”

“也没人来关键。昨天下午有一个问,说今天过来,到现在也没来。”

“谁来,年轻人都喜欢当正式工,就我们这号人你能找到了。”

胖八零笑而不语,看上去也并不全都听崔招钱的话。或许是崔招钱正在巴结?

崔招钱第二天将丈夫老孙带过来,是一个相貌忠厚,老实巴交的人。穿的很普通,长得很显老。板寸头,大方脑袋,浓眉,脸发红。他似乎不好意思,一直解释,:“不能看人闲,非叫过来干活儿。”

“老李也来。”崔招钱说,:“活太多,叫我跟彭婉竞穿到天黑也干不完。”

“对,没错,快穿吧,早干完早回家。”彭婉竞说,很是有点儿违心,即便是累,她也不想让钱流向骑电动车送货的路上都要争第一的崔招钱手里。

这是,门外传来电动车的停靠声,是个壮实的女人。

“这个地方不好找,我兜好几圈儿。”

是崔招钱所说的唯一最好的朋友,老李。她大大咧咧,年纪跟崔招钱相仿,肉敦敦实实,圆胖大脸,个子很高,只是衣服穿得不将就,一个大身粉红外套,一条肥腿裤,半筒鞋;有点邋遢,又很时髦。

“叫你跟着我,你不愿意。”

“赶集去了么。”

“你就是老李吧,崔姐姐经常说你好,你是她唯一的朋友。”

“对,我这个胖女人就是老李,她说我好,她也好,都不是杂七杂八的人。我可穿不多,不知道能帮上多少,你们别指望我。”她哈哈大笑,把手里的帆布袋放好。

“穿一个就只能少不能多。”胖八零说,掂出两个板凳。

“该扩建了,地方显得不够。”婉竞说。

“你没见过很多的时候,八九个。”胖八零说,很怀念的样子。

“能这么多?”

“多,干吧。”

真热闹,路过的人都要朝店里瞄上一眼。

婉竞不太会和很多人相处,感到前所未有的危机。胖八零撤掉了招工信息,也就是说接下来所要来的人都是她的自己人。让她想到了韩剧中傀儡皇帝的左膀右臂,拼命将自己人塞进来,为的是站在高处掌握一切。

崔招钱接连几天的反常,是想把她挤兑出去?总不至于,毕竟现在最快的手是她,不是崔招钱。如果被挤兑走,怎么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