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级非遗展演上,李云书一曲古琴技惊四座。
他沉浸在传统音乐的道韵中,指尖流淌的《流水》引来彩蝶环绕。
台下观众如痴如醉,连评委都忘了打分。
没人注意到角落阴影里,一个黑衣人按下通讯灵石:
“目标确认,‘非遗之书’共鸣强烈,是时候动手了。”
李云书浑然不知,更大的危机已如影随形。
市级非遗展演的中心舞台,流光溢彩。精心布置的灯光柔和地倾泻而下,将舞台中央那身着素雅青衫的身影笼罩在一圈朦胧的光晕里。台下,座无虚席,人声在节目间隙形成一片低沉的嗡鸣,像潮水般涌动着。
李云书盘膝而坐,古琴横陈膝上。他微微垂首,指尖轻轻拂过那冰凉的琴弦,仿佛在无声地安抚着一个沉睡已久的古老灵魂。指尖拂过丝弦的触感,冰凉而柔韧,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亲切。喧嚣被一层无形的屏障隔开,偌大的会场,在他此刻的感知里,只剩下这张琴,只剩下弦上即将流淌出的声音。
他深吸一口气,胸腔起伏,将最后一丝外界的杂念缓缓排出。肺腑间似乎有山涧清冽的空气流转,带着草木微涩的芬芳。他缓缓抬起眼睫,目光沉静如水,投向台下那片模糊而庞大的光影。喧闹的人声瞬间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抚平,化作一片寂静的期待。
第一个音符,自他右手拇指沉稳有力地勾动琴弦的瞬间,悄然诞生。
“铮——嗡……”
那声音极轻,却又极其清晰地穿透了整个空间,如同初春时节,积雪消融,第一滴冰水自悬垂的冰棱末端坠落,敲打在深潭表面坚硬的薄冰之上。清冷,通透,带着一种将醒未醒的慵懒和蓄势待发的生机。
紧接着,左手在琴弦左侧按弦滑动,一串连续、圆润的滑音如珠玉滚落。是溪流。它挣脱了寒冰的桎梏,在嶙峋的山石缝隙间找到了出路,开始试探着奔流。那声音不再是单一的清冷,而是有了曲折的路径,有了湿润的触感,有了与石壁碰撞又滑开的柔韧。
李云书的手指在七根丝弦上轻盈地跳跃、勾挑、托擘、抹剔。动作流畅得如同早已演练过千万遍,却又每一次都带着初生的专注和虔诚。每一个指法的转换都无声无息,却又牵引着乐音的溪流不断变幻着形态和方向。
散音浑厚如巨石沉底,是水流的根基;泛音空灵剔透,是水珠飞溅折射的阳光;按音则千变万化,或揉或吟,或绰或注,模拟着水流遇到陡坡时的激越,遇到浅滩时的平缓,遇到深潭时的回旋。
《流水》。
这支相传摹写天地山川之变、江河奔流之态的古老琴曲,在他指下不再是简单的旋律复现。它有了呼吸,有了脉搏,有了灵魂深处的悸动。那已不是凡俗的音符,而是水之精灵的吟唱,是自然伟力在丝弦上的具象流淌。
奇异的景象悄然发生。
最初是一两只色彩斑斓的蝴蝶,仿佛被无形的声音之手牵引着,从舞台一侧敞开的通风窗口翩翩飞入。它们在空中短暂地迷茫盘旋了一下,旋即被那弥漫在空气中的乐音波动捕获。薄翅轻振,它们不再漫无目的,而是循着那看不见的“水流”方向,轻盈地飞舞,最终小心翼翼地停落在李云书微微颤动的琴尾上,如同找到了归宿的精灵。
紧接着,更多的蝶影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白的、黄的、蓝的、带着斑点的……它们像被磁石吸引的铁屑,又像是追逐着风信子的花粉,围绕着李云书和他的古琴,编织出一条流动的、无声的彩带。它们翅膀的每一次扑扇,似乎都在应和着琴弦的每一次细微震颤。
台下,那一片由灯光和人影构成的模糊背景,在李云书专注的余光里,正发生着某种无声的蜕变。先前那些交头接耳的、低头看手机的、略显焦躁的细微动作,如同被施了定身术般凝固了。一张张脸庞仰望着,眼神从最初的礼貌性欣赏,迅速被一种更深邃的情绪浸染——惊愕、迷醉、恍惚,最终归于一种近乎空灵的沉静。
前排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评委,镜片后的眼睛瞪得滚圆,忘记了呼吸,手中捏着的评分笔悬在半空,墨点无声地洇湿了洁白的评分表格。旁边另一位评委半张着嘴,下意识地想去扶眼镜,手却僵在那里,仿佛任何多余的动作都是对这浑然天籁的亵渎。
整个展览中心的核心,只剩下这一个人,一张琴,一群无声的蝶,以及那无处不在、流淌不息的“水声”。
而在舞台侧翼厚重的幕布投下的那片最浓重的阴影里,一双眼睛正透过人群的缝隙,死死锁定在李云书身上。那目光冰冷、粘稠,带着审视猎物的精准与贪婪。
阴影中的身影微微动了。一件几乎融入黑暗的宽大斗篷下,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无声地探出。掌心托着一枚墨绿色的灵石,约莫鸽卵大小,表面粗糙不平,布满细密的天然纹路,此刻那些纹路正随着舞台中央传来的琴音,极其微弱地闪烁着,如同黑暗中濒死的萤火虫,一明,一灭,再一明。光芒虽弱,却带着一种诡异的同步感,每一次明灭都精准地踩在李云书琴曲中几个关键的、蕴含道韵的泛音节点上。
手的主人,一个全身裹在黑袍里的人——黑衣执事,嘴角无声地向下撇了撇,扯出一个刻薄的弧度。通讯灵石被凑到唇边,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如同毒蛇吐信,每一个字都淬着寒意,在灵石表面荡漾开微弱的能量涟漪,瞬间消失在远处:
“目标确认。共鸣强烈,远超预期。‘非遗之书’……果然在他身上。”声音在灵石内部经过特殊的灵力震荡处理,变得异常扭曲失真,却清晰地传向远方,“……按计划,开始‘收割’。动手!”
指令发出的瞬间,黑衣执事眼中最后一丝犹豫消失殆尽,只剩下纯粹的、冰冷的掠夺之意。他像一道真正的影子,无声地向后退了一步,更深地融入幕布后的黑暗,仿佛从未存在过。
李云书对此毫无所觉。
他全部的心神,都沉浸在与古琴、与指尖下流淌出的“流水”的对话中。那水声已不再是简单的模仿,它奔涌着,越来越浩大。当琴曲行至描绘“七十二滚拂”的段落时,李云书的手指骤然加速!
右手食指、中指、无名指轮番疾速拂过数根琴弦,动作快如闪电,带起一片密集而连贯的“哗啦啦”的声响。这不再是溪涧潺潺,而是长江大河奔流至险峻峡谷,水流被压缩,裹挟着万钧之力,撞击在两岸的绝壁之上,激起千层浪花,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磅礴的气势几乎要冲破这舞台的束缚,直扑向台下每一个人的心头。
就在这乐音最为激荡、气势攀至顶峰的瞬间,异变陡生!
舞台后方高处,一组原本用于烘托气氛、照射顶部装饰彩绸的强效追光灯,其巨大的金属灯罩毫无征兆地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金属疲劳撕裂声!
“咔嚓——!”
刺耳的断裂声如同惊雷,瞬间撕裂了琴音编织的梦境!
紧接着,是重物急速下坠时撕裂空气的恐怖呼啸!
那沉重的金属灯罩带着断裂的支架和缠绕的电线,如同一个巨大的死亡陨石,拖着长长的阴影,直直地朝着舞台中央、李云书头顶砸落!速度快得只留下一道模糊的黑色轨迹!
台下的寂静被彻底粉碎!惊呼声、尖叫声如同被点燃的炸药,轰然炸响!前排的观众惊恐地抱头向后缩去,一片混乱!
死亡阴影当头笼罩!
李云书的心神正与那滔天的“流水”融为一体,精神极度亢奋而凝聚。当那刺耳的金属撕裂声骤然刺入耳膜,几乎在声音抵达的万分之一秒内,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寒意如同冰锥,狠狠刺穿了他所有的沉浸感!
对危险的本能直觉超越了一切思考!那并非来自视觉的观察,而是源于《流水》琴曲激荡的道韵突然被一股狂暴、充满恶意的外力强行打断时产生的剧烈“反冲”!这反冲直击他的精神核心,传递出一个无比清晰的信号——灭顶之灾!
“不好!”
李云书头皮瞬间炸开!全身的汗毛倒竖!他甚至来不及抬头去看清那是什么,身体的本能反应在思维启动之前已然爆发!
他盘坐的双腿猛地一蹬地面!不是优雅的跃起,而是如同被强力弹簧弹射出去,整个人贴着光滑的舞台地面,用尽全身力气向斜后方——舞台侧翼幕布的方向——狼狈不堪地滑铲出去!青衫的下摆与地面剧烈摩擦,发出刺耳的“嗤啦”声。
动作仓促,毫无美感可言,只求一线生机!
“轰——哐当!!!”
就在他身体滑离原位的刹那,那巨大的金属灯罩裹挟着碎裂的支架和断开的电线,如同天罚之锤,结结实实、毫无偏差地狠狠砸在了他刚刚盘坐的位置!
沉重的金属与木质舞台台面相撞,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坚硬的舞台地板瞬间被砸出一个狰狞的凹陷,碎裂的木屑如同爆炸般向四周激射!断裂的电线在断口处爆出几朵刺眼的白蓝色电火花,发出令人心悸的“噼啪”声,空气中瞬间弥漫开焦糊的气味。
强大的冲击波裹挟着碎片和气浪向四周扩散,将李云书狼狈滑出的身体猛地往前又推了一截,狠狠撞在舞台侧翼冰冷的金属台阶上,肋部一阵剧痛袭来。
会场彻底乱了套!刺耳的尖叫此起彼伏,观众席像被投入石子的水面,惊恐的人群本能地起身,想要逃离这突如其来的灾难现场。桌椅碰撞声、哭喊声、叫嚷声乱成一团。
李云书背靠着冰冷的台阶,急促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牵扯着被撞痛的肋骨。冷汗瞬间浸透了他的内衫,黏腻地贴在皮肤上。他惊魂未定地看着几米开外那个仍在微微震颤、冒着电火花的金属残骸,以及那一片狼藉的凹陷,心脏狂跳得几乎要冲破胸膛。
差一点……只差一点……
后怕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刚才还沉浸在道韵中的通明心境荡然无存,只剩下劫后余生的虚弱和冰冷彻骨的恐惧。
后台的侧幕被猛地掀开,一个穿着工作人员马甲的中年男人惊恐地探出头,脸色煞白地看着舞台中央的惨状:“灯……灯怎么掉下来了?!”他声音发颤,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恐。
李云书扶着台阶,咬着牙想要站起,肋部的钝痛让他动作一滞。就在这时,一个身影带着香风,像一阵疾风般冲到他的身边。
“云书!”白灵的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惊慌。她扑跪在李云书身边,双手颤抖着抓住他的胳膊,上下打量,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你怎么样?伤到哪里了?让我看看!”她脸上精致的舞台妆容被泪水冲花,眼中全是惊惧和关切,之前的优雅镇定荡然无存。
“没…没事,撞了一下,死不了…”李云书强忍着痛楚,试图挤出一个安抚的笑容,声音却干涩嘶哑。他借着白灵的搀扶,摇摇晃晃地站直身体,目光却越过白灵的肩膀,死死地盯向那盏摔得四分五裂的追光灯。
那断裂的支架接口……在后台昏暗光线的映衬下,断口处反射着金属特有的冷光。那断裂面,光滑得过分!根本不像是自然疲劳断裂应有的参差毛糙,反而像是被某种极其锋利的东西……瞬间切断!
一股寒气从李云书的尾椎骨猛地窜上头顶,瞬间盖过了肋骨的疼痛。
不是意外!
这个念头如同惊雷般在他脑海中炸开。
与此同时,他下意识地看向舞台另一侧那片厚重的幕布阴影。就在数分钟前,他演奏时,那里似乎……有某种冰冷的东西蛰伏着。那感觉稍纵即逝,但此刻回想起来,却无比清晰。
那里,现在空无一物。只有深紫色的绒布幕布在后台穿堂风中微微晃动着。
人不见了。
李云书的瞳孔猛地收缩。刚才那灭顶之灾的恐惧感迅速退潮,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沉、更冷、更令人窒息的寒意,如同湿透的棉衣紧紧裹住了心脏。
他轻轻推开了白灵搀扶的手,忍着痛,一步一步,艰难地走向那片狼藉的坠灯现场。脚下是碎裂的木屑和滚落的金属零件。他的目光锐利如刀,在扭曲的金属支架、断裂的电线间仔细搜寻。
追光灯沉重的底座歪倒在一旁,碎裂的玻璃散落一地。他的视线最终定格在那根断裂的主支撑杆上。粗壮的金属管,断口平整光滑,在头顶其他追光灯的照射下,反射出刺目的冷光。
李云书缓缓蹲下身,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避开锋利的边缘,触碰了一下那光滑的断面。
冰冷、光滑、毫无拉扯撕裂的痕迹。
这绝不是意外事故该有的样子。
他的手微微颤抖起来,不是因为疼痛,而是因为某种冰冷的愤怒和后知后觉的惊悚。刚才那千钧一发的死亡威胁,那精准的坠落轨迹……这分明是冲着他来的!冲着他演奏时引动的道韵,冲着他可能拥有的“非遗之书”!
“云书?”白灵担忧地跟在他身后,看着他凝重的侧脸和触碰断口的手指,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脸上的惊惧渐渐被凝重取代,声音压得很低,“这灯……”
李云书没有立刻回答。他收回手指,目光却瞥见在扭曲的灯罩支架缝隙里,似乎卡着一点不同寻常的东西。一点非常细小、几乎难以察觉的灰白色粉末。
他屏住呼吸,极其小心地用指甲尖,轻轻刮蹭了一点粉末下来,凑到眼前。粉末极其细腻,带着一种……淡淡的、极其微弱的腥气?不是金属味,也不是焦糊味,倒像是某种干燥后的血液或是……虫壳?
这气息,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阴冷和污秽感,与他方才演奏《流水》时感受到的天地清灵道韵截然相反,甚至隐隐产生一种排斥和冲突。
李云书的眼神瞬间变得无比锐利,如同淬火的寒冰。他猛地站起身,不顾肋部的疼痛,锐利的目光如同探照灯,再次扫向舞台下方混乱的人群,扫向各个可能隐藏的角落。
混乱在蔓延。保安呼喊着维持秩序,工作人员惊慌失措地跑上舞台查看情况,评委们惊魂未定地聚在一起议论纷纷。无数的面孔,惊惶的、关切的、好奇的、冷漠的……在晃动的人影和刺眼的灯光下交织,形成一片令人眩晕的海洋。
那个人……那个黑影,那个下达“动手”指令的存在,就像一滴融入大海的墨汁,消失得无影无踪。或许混在惊恐离场的观众里,或许早已从某个不起眼的出口悄然遁走。
唯有指尖那一点微不可查的灰白粉末,残留着冰冷刺骨的恶意触感,无声地证明着刚才发生的一切绝非偶然。
更大的危机,如同舞台顶棚那些依旧亮着、却显得无比刺眼的追光灯,冰冷地悬在头顶。它不再是一个模糊的威胁,而是一条刚刚露出毒牙的毒蛇,冰冷、精准、致命。
李云书缓缓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那点灰白的粉末被汗水濡湿,黏在指腹上,带来一种令人作呕的滑腻感。
结束了?不,这仅仅是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