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战争又起

大震关的狼烟尚未点燃,八百里加急的信使正披星戴月,鞭策着疲惫的驿马,向着中原腹地狂奔。他所携带的,是足以撕裂新朝美梦的噩耗。

而此时的大魏京城,洛阳,却是一派截然不同的景象。

持续了十五年的战乱终于平息,山河一统,国号初立。天启元年的盛夏,整个洛阳城都沉浸在一种近乎狂热的喜庆之中。宫阙巍峨,新漆未干,在灼热的阳光下反射着刺眼的光芒。朱雀大街上,彩绸飘扬,人声鼎沸。百姓们脸上洋溢着久违的轻松与希望,争相涌上街头,观看新朝的庆典。

皇宫深处,未央宫大殿内,更是灯火辉煌,觥筹交错。一场盛大的庆功宴正在举行。

皇帝魏惠高踞御座,身着崭新的玄色龙袍,头戴十二旒冕冠,脸上虽带着一丝建国伊始的操劳疲惫,但更多的是志得意满的豪情。他环视着座下济济一堂的文臣武将,这些都是追随他一路从汉中起兵,历经血战,最终问鼎中原的功臣元勋。

“诸卿!”魏惠的声音洪亮,带着胜利者的豪迈,举起了手中的金樽,“十五载浴血,终换得今日山河一统,万民归心!此乃天佑大魏,亦赖诸卿同心戮力之功!今日,当痛饮此杯,共贺我大魏开国!”

“陛下万岁!大魏万年!”殿内顿时响起山呼海啸般的回应。武将们嗓门尤其洪亮,拍案而起,将杯中烈酒一饮而尽,酒液顺着虬结的胡须滴落,也毫不在意。他们互相拍打着肩膀,大声讲述着攻城拔寨的惊险,斩杀敌酋的痛快,笑声粗豪震天。文臣们则相对矜持,但脸上也洋溢着由衷的喜悦和功成名就的自得,互相拱手道贺,颂扬着陛下的英明神武,畅想着未来的太平盛世。

丝竹管弦之声悠扬悦耳,舞姬身姿曼妙,水袖翻飞,在铺着猩红地毯的大殿中央翩跹起舞。空气中弥漫着美酒的醇香、佳肴的香气,以及一种令人陶醉的、属于胜利者的慵懒与满足。

一位须发皆白的老将军,显然是喝得有些高了,端着酒杯摇摇晃晃地走到殿中,对着魏惠深深一揖,舌头都有些打结:“陛…陛下!老臣…老臣打了一辈子仗,就…就盼着今天!天下太平了!儿孙们不用再…再提着脑袋上阵了!好!好啊!哈哈哈!”他仰头又是一大口,引起周围一片善意的哄笑和附和。

“是啊陛下,如今四海归心,百废待兴,正是我辈大展宏图,开创一代盛世之时!”一位儒雅的中年文臣起身,语调激昂地展望未来,“轻徭薄赋,劝课农桑,兴修水利,广开学堂…不出十年,我大魏必将民富国强,远迈前朝!”

“说得好!”魏惠听得龙颜大悦,再次举杯,“诸位爱卿,这太平基业,还需你我君臣同心,共铸辉煌!饮胜!”

“饮胜——!”

殿内的气氛达到了顶点,欢笑声、祝酒声、乐声交织在一起,仿佛那十五年的血雨腥风、尸山血海,都已被这盛世的华章彻底洗去,化作遥远的背景。每个人心中都充满了对新王朝、对未来的无限憧憬。

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会在此时去想,在帝国遥远的西北边陲,那座名为大震关的雄关之下,黑云压城,二十万嗜血的匈奴铁骑已经张开了獠牙。大将军苏正那封沾着边关尘土与紧张汗水的求援急报,正冲破重重夜色,像一支淬毒的利箭,射向这歌舞升平的未央宫。

画面切回大震关:

关城之上,八万魏军将士枕戈待旦,神经紧绷如满弓之弦。与京城那醉人的暖风不同,关隘上的风带着塞外特有的粗粝和寒意。夕阳的余晖将城墙染成一片肃杀的金红,也照亮了城下连绵不绝、一眼望不到边的匈奴营帐。篝火星星点点燃起,如同野兽窥伺的眼睛。

苏正身披重甲,按剑立于墙之后,鹰隼般的目光死死盯着敌营。他的副将低声禀报:“将军,探子回报,匈奴营中主帐升起的是呼尔部的狼头大纛,还有回伦、沧澜等部的旗帜。先锋应是阿里布勒所部,兵力不下十万。后续主力营盘更大,当是忽涂本部所在。”

苏正眉头紧锁,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阿里布勒…三十年前徐真将军在野狼谷让他吃了大亏,看来这头草原饿狼,是冲着雪耻来的。”他深吸一口带着尘土和铁锈味的空气,“传令下去:轮番值守,加倍警惕!弓弩上弦,滚木礌石备足!斥候再探,我要知道他们每一个营寨的动静!尤其是后半夜,严防他们趁夜色偷袭!”

“得令!”

命令迅速传递下去。关墙上,士兵们无声地调整着强弩的角度,搬运着沉重的守城器械。新补充的年轻士兵脸上难掩紧张,握着长矛的手心全是冷汗,不时偷偷望向城下那令人窒息的庞大敌营。而经历过战阵的老兵则沉默地检查着自己的刀甲,眼神锐利如刀。

城下的匈奴大营,阿里布勒的王帐内同样灯火通明。阿里布勒大马金刀地坐在虎皮垫上,用锋利的匕首割下一大块烤得滋滋冒油的羊肉塞进嘴里,油脂顺着嘴角流下。他面前站着几位心腹将领和另外两位部落王——回伦部的扎和与沧澜部的木脱。

“扎和,木脱,”阿里布勒嚼着肉,声音含糊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苏正那老小子还算有点见识,把城门关得死紧。强攻这种雄关,死伤太大,不是我们草原勇士的作风。”

扎和身材瘦削,眼神精明:“大王的意思是?”

阿里布勒眼中闪过一丝狡诈的凶光:“等!等他们松懈!更要等…我们的人!”他压低了声音,“别忘了,合颜部那些年在大魏边关安插的‘眼睛’和‘耳朵’,还有那些被忽涂用金银收买、许诺了高官厚禄的魏人软骨头…总有几个能用得上。只要他们能为我们打开一道门缝…或者制造一点混乱…”他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木脱恍然大悟,粗犷的脸上露出狞笑:“原来如此!大王高明!让他们自己人先乱起来,我们再趁势冲杀进去!”

“不错!”阿里布勒将匕首狠狠插在面前的羊腿上,“让勇士们好好休息,吃饱喝足。斥候给我盯紧了城头,一有异动,立刻来报!另外,让工匠加紧赶制云梯和撞木,做做样子,给城上那些魏人一点压力!等时机一到…”他猛地站起身,魁梧的身躯几乎顶到帐顶,眼中燃烧着贪婪和暴虐的火焰,“大震关的财富和女人,就都是我们的了!让合颜部的人看看,谁才是真正的草原之主!”

帐内顿时响起一片压抑而兴奋的低吼。

而在合颜部的主帅大帐内,气氛则微妙许多。忽涂端坐主位,听着斥候关于阿里布勒营中动向的回报。托窝里站在父亲身侧,年轻气盛的脸上满是不忿:“父汗!阿里布勒按兵不动,分明是想保存实力,让我们合颜部的勇士去啃硬骨头!他还在私下联络扎和、木脱,其心可诛!”

军师者勒依旧沉默地侍立一旁,眼神深邃,不知在想什么。

忽涂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是端起银碗喝了一口马奶酒,缓缓道:“阿里布勒想当先锋,想抢头功,那就让他去。大震关不是那么好打的。苏正此人,沉稳老练,当年也是跟着魏惠打天下的悍将。让他阿里布勒先去碰碰钉子,消耗一下魏军的锐气和守城物资,没什么不好。”他放下银碗,目光扫过托窝里和者勒,“至于扎和、木脱…墙头草罢了。只要我们合颜部展现出足够的力量和智慧,他们自然会知道该倒向哪边。者勒,你看呢?”

者勒微微躬身,声音低沉:“大汗明见。阿里布勒骄狂,必生轻敌之心。魏军新立,士气正盛,又有坚城可守。我军只需静观其变,待其两败俱伤,或寻得破绽,再雷霆一击,方为上策。不过…”他顿了顿,“也需防备阿里布勒行险,用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臣建议,可秘密派人,尝试接触关内…或许有意外之获。”

忽涂眼中精光一闪,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嗯,此事…托窝里,你亲自去办,要隐秘。”

“是,父汗!”托窝里精神一振,领命而去。

夜色渐深,大震关内外,两座庞大的军营如同沉默对峙的巨兽。关墙上火把通明,守军的身影在火光中拉长,警惕地注视着黑暗。关下匈奴营地的篝火连成一片星海,偶尔传来战马的嘶鸣和巡夜士兵的口令声。紧张的气氛如同不断收紧的弓弦,弥漫在燥热的夏夜里,只待一个火星,便能点燃滔天的血火。

而八百里加急的快马,正踏碎京畿之地的宁静,向着那笙歌未歇的洛阳皇宫,疾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