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绀云暮合

吕方传书之后,林颖和吕贵的日子依旧,早起跑步,吃早餐,早读,在教室睡回笼觉,上课,到十点左右到小店安排一点茶叶蛋之类的课间餐,再上两节课吃午饭,为了不排队他们每天一点左右才去,这时候吕贵已经不陪着林颖在教室了,他回宿舍跟同学打牌,从小在店里看大人打,吕贵的牌技在宿舍是没有敌手的,不论是斗地主还是打跑得快,他总能轻松的拿下对手,谁都知道他到一点就会去食堂和林颖会合,所以都想拼尽全力在一点前拿下他,但是大部分时候适得其反,四十分钟就输完了。偶尔也有不服输的留下他不让走,这时候吕贵就给林颖发个QQ,不管吕贵打一长串的解释,或是仔细的说他要吃什么,林颖总是只回一个“好”在字。然后在一点十几分的时候把饭菜端到宿舍给在阳台上打牌的吕贵,顺带给一瓶水。偶尔有牌友想要林颖也给他打一份,吕贵总是说他两只手不好拿,又要端饭又要拿水,牌友也只好作罢。后来索性吕贵就发一个字,不让外人察觉,林颖端饭来的时候,装出一副很惊喜的样子。

玩着玩着,打牌成了吕贵的固定节目,他享受着游戏智商碾压同龄人的快乐,这种感觉让他上瘾,牌桌上的尔虞我诈,他往往是笑到最后那个,玩的时间多了,慢慢的当天的衣服也不洗。到周四实在是没有衣服换了才洗,学校每两周放一次假,所以理论上来说,一个周期十二天他只要洗三次衣服,有一次,他明明记得自己没有洗衣服,但是他的衣服都晾在那里,淡淡的肥皂香味,令人安心。当时他只觉得自己记忆错乱了,天气也热,昏一点正常。直到有天中午,他在牌桌上被隔壁寝室的何在留下,斗的难解难分,扒拉了几口林颖送来的饭菜觉得肚子不舒服,让后面观战的同学替自己一手,自己跑去上厕所,路过水房的时候,他看见林颖在洗衣服,那个桶里,有林颖的,也有他的,林颖没看到他,洗的一丝不苟,他也没喊林颖,径直往厕所去了。等他解决完痛苦,回牌桌的路上,他看见自己的衣服已经拧干晾在宿舍门口的晾衣绳上了。

这事最终还是被好事者传到韩恒雪和韩点玉耳朵里去了,俩人触发中二之魂,韩恒雪把QQ网名改成了“恨雪无恒”,把QQ签名改成了“恨我没能早点遇见你,不然对你那么好的人就是我。”,韩点玉更是连发好几条说说,隐晦的表示自己才应该是那个被林颖照顾的人,外人不知道她俩抽什么风,但是吕方知道,吕方评论道“要不你俩在一起得了。”

有一天何在上厕所回牌桌上,突然问吕贵,“林颖为啥对你这么好?连内裤都帮你洗了。”吕贵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笑着掩饰这突如其来的发问引起的尴尬,“他是我兄弟啊,我赢你们的钱都是跟他一起花。”众人哄笑。也有多嘴的跑去问林颖,林颖总是说洗三件也是洗,洗六件也是洗。多嘴的再追问,连内裤和袜子都洗啊?林颖这时候就会说:“他是我儿子啊,你爸会嫌弃你的内裤和袜子吗?”于是多嘴的也没话说了。只能讪讪的说:“你确实是他的老父亲,又帮打饭又帮洗衣服,偶尔还要带着睡。”“是啊,他甚至不愿意叫我一声‘爸爸’。”

这天中午,林颖依旧一个人在教室看小说,书里正讲到孙少平的师傅死于矿难,一时之间难以接受,前几天,他的堂哥,那个在吕贵去他家第一天,洗澡时和他聊天的堂哥,也因为挖煤死了,不同于少平师傅的是,堂哥是因为放炮的哑炮没有清理干净,在作业的时候一鹤嘴锄铲爆了炸药,炸药带着煤块洞穿胸口而死,非常突然,连遗言都没有,这个堂哥的爷爷是林颖爷爷的亲兄弟,关系比较近,而且堂哥比他大很多,从小就像叔叔一辈的长辈照顾他,堂哥还有一个亲哥,他在自己的父母林颖的伯父伯母那里并不受宠,他的亲哥是代课老师,在那个资源有限的年代,家里只能牺牲一个儿子,用所有资源换取另一个儿子更好的未来。堂哥结婚都是娶的隔壁一个贫困县家里的第七个女儿,由于多年的积蓄被亲哥结婚盖房花掉了,堂哥生孩子的时候,兜里只有六十块钱,就是这样,结婚之后嫂子和侄子也被嫌弃,因为嫂子的外地口音他们说嫂子是傻子,另外也是没有花彩礼娶的儿媳她们并不担心她会跑掉,就算跑掉损失也不大。由于伯父伯母要给大儿子带偷偷生的孙子,以确保不违反政策被学校开除,没有人带堂哥的儿子,堂哥只能将他带到岳母家,岳母拉扯大那么多孩子,手法甚是简单粗暴,她去干活的时候,就把外孙拴在门框上,导致侄子回来之后,一直都呆呆的。伯父伯母更加确信嫂子不太聪明,生的儿子也不太聪明。直到侄子六岁左右,堂哥突然觉醒,跟家里人大吵一架,跟父母亲哥大嫂都不大说话。关起门来过自己的小日子,那个时候侄子经常在林颖家等堂哥下班,林颖把侄子抱在腿上,问他:“你等爸爸回来干嘛啊?”“等爸爸回来,他和我一起洗澡。”侄子拖着两条大鼻涕回答,那个时候,侄子的妈妈,那个外地人嫂子,总是笑着,一言不发,看着他们,只有在侄子坐在林颖腿上很久了,她才会跟侄子说,快下来别把叔叔的腿坐麻了。可是今年侄子也才八岁,或者九岁,堂哥就突然走了,据说眼睛都没有闭上。想到这里,又想到刚刚少平遭遇的一切,他的眼泪流下来了。有为堂哥的,也有为少平的。好在教室没有人,他让眼泪尽情的流淌,流完了眼泪,心里也许就好受多了。

“你……你怎么了?”不知何时,韩点玉出现在林颖身后。

林颖布满泪痕的脸一直向着窗外,学校对面的水泥厂造型奇特的建筑,正在向天空吐着白烟,有一天他来上学的时候,碰到韩森带着韩淼在外面玩,他请他们俩兄弟喝奶茶,韩淼告诉他:“大哥哥,这些白烟是地上的人给在天上的亲人送饭呢。”如果是真的就好了。他在等最后一滴泪掉下,回头,“啊,我没事,我看小说被小说里的情节气哭了,呵呵,真幼稚。”韩点玉递给他一张纸,“你是看《平凡的世界》气哭的?还是看《穆斯林的葬礼》?”林颖接过去,“《平凡的世界》,少平遭遇矿难那里。”“那确实蛮值得哭的。”林颖用纸巾擦着脸,他想说时间不早了,他要去食堂打饭了。他正想一边站起身,一边尽量自然的说出来,不让韩点玉感到自己在躲着她。韩点玉却在他身边坐下,她看着他的脸,齐刘海下两只深邃的眼睛,一动不动的看着他,他甚至能在她的眼睛里看见水泥厂的倒影,突然,韩点玉像是下定了决心,“你知道吗?我喜欢你?做我男朋友好嘛?”“啊这……,有点突然,我想……”林颖话还没说完,韩点玉已经扑到林颖怀里,双手绕过他的背,林颖不知所措,就在这时,韩点玉抬头,她闭着眼睛,马上就要亲到林颖的嘴唇了,林颖不得不双手搭在她肩膀上,推开她,“对不起,我现在还没想清楚,我得去打饭了,吕贵还在等我,他没饭卡的。”说着,林颖踩着凳子踏上后排的桌子,逃也似的走了,走到门口,他又突然停下,“请你给我一点时间,刚刚发生的事,只有你知我知,绝不会让第三个人知道的,你放心。”

韩点玉坐在韩森的位置上,半晌,她抖动着肩膀,伤心的哭了起来,她趴在桌上,眼泪把作业本上韩森的名字浸透了,她想过无数次,终于有勇气迈出这一步,但是林颖好像并不打算,让她走进自己的世界。她在哭,此刻的林颖也在哭,只是不知道,他在哭少平的师傅,还是哭堂哥,哭爷爷,还是哭别的什么,或者,什么都有,或者,什么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