芷柔望着眼前的繁华一时神往,但是《女诫》讲女子要遵从妇德、妇言、妇容、妇功,尤其“妇容”告诫女子要“衣着整洁,不刻意媚态”,自己若是去了那里是不是就会被世人所鄙视和轻贱,一辈子抬不起头来,不,不能去!可是自己如今无家可归又身无分文,能去哪里讨生活呢?去下一个染坊?可是脸上未消的肿胀让芷柔一想到就打颤,唉,女子还能做什么独立养活自己呢?
看着自己粗糙溃烂的双手,芷柔心里突然变得坚定了:与其让别人决定自己的命运,不如自己掌控自己的命运,死亡都经历过了,屈辱也承受过了,而别人的指指点点又有什么重要的呢?这一次,我要为自己而活!芷柔走向了辉煌灯火,毅然,决然。
六月的应天府最是闷热,正当午时,夫子庙里一群士子轻摇着蒲扇,身上或葛布或汗衫,颈上搭着汗巾,或坐或立,或摇头吟哦或伏案描写,蝉鸣聒噪,柳絮轻飘,眼前的文字似乎化成了一条条黑虫,逐渐在眼前模糊,苏横拿起脖子上已经湿透的汗巾,拧拧水抹了把脸,深吸一口气,继续投入到书本中。
苏横,字退之,今年二十有三,苏州府常熟县人,刚刚来到应天府准备今年八月的秋闱,家里世代务农,为了给他攒够赶考的盘缠卖了两亩水田,苏横和同乡三名士子带着四箱书和对未来的期许来到了这里。
秦淮河上货船如鱼穿梭,船夫的号子声和橹桨击水声此起彼伏,漆着桐油的乌篷船载着布衣百姓缓缓而行,偶有文人的画舫掠过,舫中传出吟诵声与古琴泛音。河两岸市声鼎沸,脚店伙计肩搭汗巾吆喝着“鸭油酥”,绸缎庄前“剪绫子”的招牌随风飘扬,茶馆里说书人醒木一拍,正激情澎湃地讲着“关公单刀赴会”的话本,酒肆柜台上青瓷酒瓮列阵,酒香混合码头飘来的鱼腥味,散发着秦淮河独特的市井气息。
天色渐渐暗下来,画舫上的彩灯亮起,士大夫倚栏而坐,或品茗论道,或挥毫题扇;歌妓轻拨琵琶,唱起新填的昆曲词牌,吴侬软语与潺潺水声相映成趣。苏横和其他世子眼望对面火树银花不夜天的繁华景象,再也按捺不住向往的心情,夜泊秦淮,来到了临水而立的秦楼楚馆,飞檐翘角间阵阵丝竹声悦耳,帘栊红纱随风摇曳缕缕幽香。
苏横和几个同伴一起来到一家名叫“醉仙楼”的酒馆,舞台上歌妓正表演着《西厢记》中崔莺莺初到花园的经典片段,一些雅士一边品酒一边击节和唱,有两桌正在高声行酒令,还有一群人围在一处,苏横凑过去看时,发现当中有一美人正在低头画梅花,大家十有八九都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眼睛盯着美人,那美人一身绮罗,眉心一颗红痣,十分花貌,三分娇俏,七分柔媚,有如含苞待放的玉兰花,亦有雪中红梅之娇艳,让人又怜又爱,不禁慨叹人间竟有如此尤物。
苏横一时看得呆了,直到那美人画完了画,周围的人纷纷上前观摩品评,又有人就画当场作诗,题词、竞价者无数,场面热闹非凡,苏横却一直默默无语,因为囊中羞涩,直至那女子起身要离开,他才鼓起勇气喊了声“姑娘请留步!”那女子停顿了一下并未回身,周围也突然安静了下来,只待他的下一句话,苏横突然一下子又失去了所有的勇气,结结巴巴地问了一句“敢…敢问…姑娘…芳名?”那女子回眸深深望了他一眼,就继续娉婷走开了。苏横只觉魂已跟着姑娘走了,眼望着姑娘直至不见,回过神来看到周围人戏谑的笑容,顿时羞红了脸,快步离开酒馆。
回到住处,苏横辗转反侧脑海里浮现的都是那美丽女子的容颜,终于体会到“求之不得,寤寐思服”的相思之苦。
我还能再见到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