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顺着残破的窗棂渗入柴房，在泥地上积成小小的水洼。
齐渡尘背靠潮湿的柴堆，听着自己急促的心跳声。周氏蜷缩在角落，呼吸微弱得几乎听不见。她的右脚踝已被琥珀色晶体覆盖，那些细小的晶簇像活物般缓缓蠕动，不时发出细微的“咔嗒“声。
白狐蹲在妇人身边，金色的眸子在黑暗中泛着幽光。它每隔片刻就用尾巴轻扫过结晶处，每次接触都会激起一阵微弱的金芒，将晶簇逼退些许。但齐渡尘注意到，白狐的动作越来越迟缓，原本蓬松的尾巴也开始变得暗淡。
“撑得住吗？“他低声问道，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银针。
白狐抬头看了他一眼，那眼神中竟带着几分人性化的疲惫。它用前爪在地上划出几道痕迹，借着窗外偶尔闪过的月光，齐渡尘辨认出那是一个“等“字。
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已是二更天。雨势渐小，但屋檐滴水的声音反而更加清晰，每一滴都像是敲在紧绷的神经上。
突然，周氏发出一声微弱的呻吟。齐渡尘立刻俯身查看，发现她脚踝上的结晶正在改变形态——那些细小的晶簇相互融合，渐渐形成一张模糊的人脸轮廓。
“王...王哥？“周氏迷迷糊糊地唤道，手指颤抖着伸向结晶。
“别碰！“齐渡尘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却还是晚了一步。
妇人的指尖刚触及晶面，那张人脸突然睁开了眼睛——没有瞳孔，只有两团跳动的琥珀色火焰。
“齐...讼师...“
声音从结晶中传出，带着诡异的回响，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齐渡尘感到一阵恶寒，这声音虽然还保留着王老实的音色，但语调已经完全扭曲，每个字都像是被什么东西咀嚼过再吐出来。
白狐猛地跃起，一爪拍在结晶上。金光炸裂的瞬间，齐渡尘清楚地看见晶中人脸的嘴角扯出一个狰狞的笑容。
“砰！“
柴房的门突然剧烈震动，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外面重重撞击。木门上的裂缝中，一缕缕琥珀色的雾气正缓缓渗入。
子时的更声终于响起。
齐渡尘用银针在柴房四角各画了一道简陋的符咒——这是他从《洗冤集录》“镇尸篇“中学来的，虽然粗浅，但总比坐以待毙强。
白狐的状态越来越差，原本雪白的毛发开始泛灰，呼吸也变得急促。它仍然坚持用尾巴为周氏压制结晶，但效果已经大不如前。齐渡尘注意到，每次施展这种能力后，白狐眼中金光就会减弱一分。
“撑住，“他轻抚白狐的背脊，“货郎应该快来了。“
仿佛回应他的话，远处突然传来熟悉的铜铃声。那声音起初很微弱，但很快就变得清晰可闻，甚至还带着某种奇特的节奏，像是一首古老的歌谣。
撞击声戛然而止。渗入的雾气也停止了蔓延，仿佛被铃声震慑。
齐渡尘小心翼翼地从门缝往外看。院中的老槐树下，货郎佝偻的身影正缓缓放下扁担。与白天不同，此刻他腰间的青铜铃正散发着淡淡的青光，每次晃动都会在空气中留下一道短暂的光痕。
“出来吧，“老人头也不抬地说，“它们暂时退去了。“
齐渡尘犹豫片刻，还是扶起周氏走出柴房。夜风夹杂着雨后的湿气扑面而来，带着老槐树特有的苦涩香气。
货郎正在树下撒着什么，齐渡尘走近才看清那是一把混着朱砂的黍米。黍米落地即燃，但火焰却是诡异的幽蓝色，没有温度，反而让周围的空气更加寒冷。
“这是？“
“玄霄派的'千目术'，“货郎冷笑一声，指了指头顶，“每一颗结晶都是他们的眼睛。“
齐渡尘抬头，不禁倒吸一口凉气——槐树的枝叶间，无数细小的晶珠正泛着微光，像是一双双窥视的眼睛。
货郎从怀中取出一个粗瓷瓶：“给她服下。“
齐渡尘接过瓶子，里面是几粒腥红的药丸，散发着浓烈的铁锈味。他皱眉问道：“这是什么？“
“血精丹的残次品，“货郎咧嘴一笑，露出参差不齐的黄牙，“以毒攻毒。“
“代价是什么？“齐渡尘没有立即给周氏服药。
货郎的笑容突然变得诡异：“三年前你从府衙带出来的那本书...“
“《洗冤集录》只是寻常验尸典籍。“
“是吗？“老人枯瘦的手指突然点在他眉心，“那为何你每次动用其中术法，鬓角就会多一缕白发？“
齐渡尘浑身一震。这个细节他从未告诉任何人，甚至连自己都刻意回避思考。
白狐突然发出警告的低吼。货郎脸色一变，猛地抬头看向槐树顶端：“来不及了，它们又来了！“
夜风骤起，槐叶纷飞如雨。
货郎的灯笼突然熄灭，四周陷入一片黑暗。齐渡尘只觉得腕间一凉，低头看去，三道半透明的锁链不知何时已经浮现，在月光下泛着幽光。
最粗的那条锁链上，“三载阳寿“四个字正泛着血色的光芒。另外两条较细的锁链上也有模糊的刻痕，但还看不真切。
“看见了吗？“货郎的声音忽远忽近，“这是你的因果债。“
白狐突然厉声嘶叫。齐渡尘回头，只见柴房屋顶上趴着七个扭曲的身影——它们有着人类的躯干，但脖颈却细长得不成比例，头颅肿胀如斗，表面覆盖着密集的晶簇。
最前面的怪物突然张开嘴，发出一串晶体碰撞般的笑声。它的口腔里没有舌头，只有不断生长的晶刺。
货郎猛地摇响铜铃。
铃声荡开的瞬间，齐渡尘眼前闪过无数破碎的画面：
三年前的血夜，他抱着燃烧的《洗冤集录》冲出府衙，背后是冲天的火光...
某个戴星纹面具的人将三道锁链钉入他的手腕，面具下的嘴唇开合，似乎在说着什么...
最后是一口古井，井沿青苔下隐约可见“水月“二字，井水中倒映着无数锁链...
“醒醒！“货郎一巴掌扇在他脸上，“它们怕盐！“
一袋粗盐塞进他手中。齐渡尘本能地扬手，盐粒如霰弹般击中屋顶的怪物。凄厉的尖叫声中，那些东西化作晶液渗入瓦缝消失不见。
白狐叼来《洗冤集录》，书页自动翻至某页。齐渡尘就着月光细看，竟是一幅精细的地图，中央标注着“水月洞天“四个小字。
“子时三刻到了，“货郎拾起扁担，脸上的皱纹在月光下显得更深，“要想救那妇人，就跟我来。“
货郎的担子留在槐树下，只提着那盏天机灯笼引路。
三人一狐穿过荒废的祠堂，月光将残垣断壁的阴影拉得很长。齐渡尘扶着半昏迷的周氏，白狐跟在他们身后，不时警惕地回头张望。
村西的枯井被杂草掩盖，若不是货郎带路，根本无从发现。井沿的青苔下，“水月“二字依稀可辨。齐渡尘伸手去摸，指尖却被某种无形之力弹开，一阵刺痛顺着手臂蔓延。
“十八年前，玄霄派在此布阵。“货郎从怀里掏出三枚铜钱，按在井沿的凹槽处，“以七户人家为祭，封印了...“
铜钱突然悬浮旋转，发出细微的嗡鸣。井底传来水流声，齐渡尘探头望去，本该干涸的井中竟映出一轮明月！更诡异的是，月影中浮动着无数锁链，每一条都拴着具模糊的人形。
“《洗冤集录》本名《锁冤录》。“货郎的声音突然变得年轻，“是天机阁用来...“
白狐突然炸毛低吼。齐渡尘猛地回头——月光下，七个扭曲的身影正从祠堂方向爬来，它们移动时发出晶体摩擦的声响，所过之处草木皆覆上琥珀色的霜！
货郎一把将他推向井口：“跳下去！“
“什么？“
“想活命就跳！“老人突然扯开衣襟，胸口赫然是燃烧的星图，“记住，井下三日，地上一天！“
齐渡尘抱起白狐，拉着周氏纵身跃下。
坠落的过程中，他最后看见的是货郎摇响青铜铃，褪去佝偻的伪装，化作挺拔的青年模样。星光从那人指尖迸发，与七个怪物同归于尽的绚烂光焰照亮了整个夜空...
冰冷的井水淹没头顶的刹那，《洗冤集录》在水中缓缓展开，现出全新的字迹：
“七情锁其一，怒锁开“
（第二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