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冀州水深,可我刀亦锋利

穿过雕花影壁,潘彦的脚步突然凝滞。在甄府正厅前庭的朱漆廊柱旁,一个熟悉的身影让他一愣,荀谌正与几位锦衣华服的世家子弟把酒言欢,谈笑间羽扇轻摇,一派名士风范。

“有趣...”潘彦唇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冷笑。颍川荀氏,这个自诩“清流冠冕”的世家大族,何时与商贾出身的甄家如此亲近了?他脑海中闪过史书上的记载,袁本初数征黑山而不克,其中蹊跷,今日怕是要见分晓。

“荀先生!”他大步流星地走上前,声音洪亮得恰到好处,“不想在这无极城中,竟能得见先生风采!”

荀谌转身的动作微不可察地僵了一瞬,宽大的衣袖在空中划出一道略显生硬的弧线。但转瞬间,他已恢复那副云淡风轻的名士做派,拱手行礼时连羽扇摆动的频率都分毫不差。

“潘将军!”荀谌脸上浮现出恰到好处的惊喜,“当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能在甄府得见将军,实乃意外之喜。”

潘彦朗声大笑,拱手还礼:“先生此言,正是彦心中所想。”他目光在荀谌脸上一扫而过,“只是...”语气突然一转,带着几分玩味,“荀家位于颍川,怎么与甄家也有交集呢?”

荀谌手中羽扇微微一顿,随即笑道:“将军有所不知。家父与甄老太公乃是故交,此番特命在下前来贺寿。”他目光转向庭院中的假山流水,“况且,甄家虽以商贾起家,如今也是诗礼传家,不可同日而语了。”

“原来如此。”潘彦佯装恍然。

荀谌羽扇轻摇,忽然话锋一转:“倒是将军此刻不在军营整军备战,反倒来此饮宴作乐,莫非黑山贼寇已经剿清了?”

潘彦不慌不忙地开口说道:“剿匪如烹小鲜,火候未到,岂能贸然出手?”

“哦?”荀谌冷笑一声,羽扇“啪”地拍在手上,在这宴席之间显得格外刺耳,周围宾客的谈笑声顿时低了几分。

“将军的火候要等到何时?”他声音陡然提高,义正言辞的模样仿佛真在为黎民请命,“莫非要等到黑山贼打上门来?还是说...将军根本无心剿匪?”

“本将自然是为国为民,只是剿匪也要讲个名正言顺啊。”

“名正言顺?”荀谌羽扇轻摇,“将军此言差矣,韩使君已经下了命令,还要什么名堂?这样推脱,可是大大不好啊。”

荀谌心中冷笑,只觉得潘彦也是了解了黑山贼的难缠,所以故意如此,想要推脱不去。

“名正言顺?”潘彦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韩使君的命令自然要遵从。只是...”他突然将手重重拍在案几上,“啪”的一声脆响引得周围宾客纷纷侧目。

“剿匪要粮要饷,更要各家的商路情报。荀先生以为,单凭一纸军令,就能让那些藏着掖着的商队把实情都吐出来?而且没有冀州士族的支持,我这剿匪的快刀,怕是快不起来啊。”

“将军说笑了,在下颍川人士,可管不了冀州这些士族。更何况冀州士族向来忠义,岂会...”

“忠义?”潘彦突然放声大笑,笑声中带着刀锋般的锐利。他“啪”地甩出一卷竹简,“去年腊月,曲阳张氏三批冬衣被劫;今年开春,清河崔氏五车粮种遭抢。巧的是...”他指尖重重点在竹简某处,“这些被劫的货物,正好都是黑山贼最缺的物资。”

潘彦此话一出,周围顿时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荀谌的羽扇在空中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将军说笑了。商队遇劫,不过是...”

“更巧的是,”潘彦又从袖中抽出一块染血的布条,“每次官军出动前,这些世家都会'恰好'运送大批物资进山。”他将布条缓缓展开,露出上面模糊的某个家徽印记,“荀先生博学,可认得这个?”

席间几位世家代表已经面色惨白。荀谌的扇骨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将军如此追根究底...”他忽然压低声音,语带威胁,“就不怕得罪了整个冀州的世家大族?”

潘彦闻言,反而笑得更加开怀。他慢条斯理地剥开一颗核桃,硬壳在指间碎裂的声响令人牙酸。“荀先生多虑了。”他将核桃仁抛给小黑鲁加,“我这个人最是公道。只要各家肯配合剿匪...”突然“啪”的一声,剩下的核桃被捏得粉碎,“自然皆大欢喜。”

小黑鲁加突然对着荀谌龇牙,潘彦状似无意地挥袖打断:“畜生不懂事,先生莫怪。”他俯身拾起一片核桃壳,“不过话说回来,有些事就像这核桃...”

他指尖一弹,碎壳“嗖”地飞向厅外:“该碎的,迟早要碎。”

荀谌的脸色已经难看到极点。他强撑着站起身,羽扇指向潘彦:“潘将军,冀州的水...”意味深长地顿了顿,“可比你想象的要深得多。”

潘彦不慌不忙地给自己斟满酒:“无妨。”举杯一饮而尽,“我这个人...”酒樽重重砸在案上,“最擅长...”突然拔刀出鞘,刀光闪过,案角应声而落,“斩断乱麻!”

断落的案角在青石地上滚了几圈,最终停在荀谌的锦履前。厅中死寂,连小黑鲁加都停下了转圈,赤红的眼睛紧盯着荀谌颤抖的手指。

荀谌的羽扇“啪嗒”一声掉在地上。他弯腰去捡时,潘彦注意到这位名士的后颈已经沁出细密的汗珠。

“荀先生,”潘彦用刀尖挑起那块碎木,“您说冀州水深...“突然刀光一闪,木块被劈成碎渣,“可曾想过,我这把刀,够锋利否?!”

“潘将军!”一个清朗的声音突然从厅外传来。甄家次子甄尧快步走入,月白锦袍在光照下展现着柔和的光晕。“家父久候多时了,您怎么还在此处?”他笑容温润,仿佛没看见满地狼藉。

潘彦收刀入鞘,刀镡与鞘口碰撞出清脆的“咔嗒”声:“甄二公子来得正好。”他意有所指地看了眼荀谌,“我与荀先生正说到剿匪的...难处。”

甄尧不动声色地挡在二人之间:“将军说笑了。今日家父寿宴,只谈风月,不论军政。”他伸手虚引,“上座已备好,请将军移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