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八点四十五分，地铁的换乘通道依然挤得人贴人。叶子青刷完乘车码，刚下自动扶梯，就听到地铁抵达的呜呜声，赶紧三步并作两步跑过去。
通道处的冷风迎面扑过来，她缩了缩脖子，恰好有人从斜刺里冲过来插队，她急急停步，鞋底摩擦瓷砖地面，发出吱嘎的声音。好不容易在地铁门发出滴滴预警前挤进车厢，就感觉到手机在裤子口袋里没命地震动，恨不得跳出来似的。
叶子青把托特包从右肩换到左肩，这才得空去掏手机。
右边肩膀早被包带勒得发麻，偏偏地铁启动，惯性甩得她脚下不稳，赶忙伸出手去抓吊环。
手里的手机冷不丁掉下去，她正对着的那人立刻撤脚，这还差点被砸到脚背，不满地嘀咕了一声。叶子青忙给他道歉，地铁终于平稳运行，她松开吊环去捡手机，锁屏一亮起来，就是李漫漫发来的一大串消息通知。叶子青大略扫一眼，知道她是在说体检的事儿，于是调转界面去看奇信。
小喇叭发来的通知浮在最上头。今天的春季员工体检就安排在这个周末，全体员工需自行前往闻星医院，务必在周日下午六点前全部完成。下面是一长串的体检项目，大多是年年的惯例，直到叶子青看到最下面的一条。
今年的体检，新增了心理健康评估项目。
头顶的广播里传来语音播报，吴家窑地铁站即将抵达。叶子青得在这里换乘11号线。她暂时放下手机，跟着人流出门。
趁着在扶梯上的空档，她再次打开手机。李漫漫又给她轰炸了十几条消息。叶子青的拇指在屏幕上划拉了两下，看见一大排裂开的黄脸表情，紧接着是张截图，截的就是奇信的通知，心理健康评估那部分的内容。那一排小黑字下头的加粗红字特别显眼：全体员工强制参与心理评估，不得遗漏。
挨近上层，扶梯口吹下来的穿堂风格外大。叶子青把手机抵在电梯扶手上打字，没注意到那扶手上有没擦干净的奶茶渍，她这一抵，手机壳整个黏糊糊的了。叶子青也顾不得打字，翻口袋搜罗手帕纸。下了扶梯去扔垃圾，便先不忙去赶下一程地铁，找了个空地回消息。
李漫漫的消息还在往外蹦，她刚要回复，手又停下，细细去看屏幕上的字。刚才那奶茶渍怎么都擦不干净，她指尖也黏糊糊的。
“叶子，去年市场部的张头抑郁症休假，年终奖直接砍半了你知道不？还有咱们商务部之前那个实习生，就是查出来焦虑症才把人家劝退的。别的不说，刘芳姐姐你总知道，当时还带过我们，莫名其妙就离职了，我听他们说，就是因为产后抑郁才被辞退的……”
每个字都像站台缝隙里漏进来的风，凉飕飕地直往她衣领里钻。李漫漫的意思她明白，公司在裁员的这个节骨眼上体检，很可能就是想找借口裁掉一部分员工。而史无前例的新增项目心理咨询，极有可能就是公司裁员的最好借口。
轨道那头传来呜呜声，这是又一班地铁抵达了。叶子青的脑袋乱糟糟的，方才在过山车上甩飞出去的那一团乱麻，终于找到机会钻回了她的脑袋里。
裁员这回事，她根本没有办法真正做到不去担心。即便现阶段手头握着一个含金量十足的十二傩面项目，也完全不能克制住自己的焦虑和胡思乱想。
主策划的位子现在是她的，谁知道明天还会不会是，下周还会不会是呢？陈风和她是朋友，但也只是朋友而已。他现在愿意给她的策划能力背书，但要是真的对上商业合作的利益，这短短三天的朋友又算得了什么？他但凡是个正常人，恐怕都不可能为了一个叶子青跟奇象次元毁约。
她跟着人流梦游一样进地铁。三号线的人少了挺多，她找了位子坐下，忽然想到什么，去点奇信公告的那个心理咨询师资质链接。页面加载圈转了好一会，最后显示了个404错误。
边上凑过来一双足力健老人鞋，叶子青条件反射地起身让座，那人一坐下，她才看清，人家正当壮年，根本不是老人。但让了的座总归不能再要回来，她到门边站着，指甲无意识地抠着手机壳的边缘。想了想，又转到浏览器界面，搜索闻星医院。
这是个新建的私立医院，叶子青此前从没听说过，一看那宣传照上的外观，就知道里面的消费绝不是一般的贵。李漫漫又给她发消息过来了，叶子青还没点开，只在屏幕上方看见她的第一行字，就猜出她在说什么。
不为别的，因为叶子青也在想这回事：闻星医院会不会已经和奇象次元的高层达成了一致，故意在心理诊断上给奇象预备裁掉的员工打不合格呢？
叶子青从来没有去看过心理医生。虽然知道自己的阴谋论实在冒犯心理医生这个群体，但还是止不住的多想。外行看热闹，她对心理医生的刻板印象，还停留在此前看《坏种》那部电影的时候。那个名叫艾玛的女孩绝非是一个心理正常的孩子，她善妒而热爱杀戮，是天生的坏种。可在父亲把她带去跟心理医生交流时，那个心理医生却全然认同她的杀人行为，还帮她打消了父亲的顾虑。
电影固然不能尽信。但对于奇象高层来说，想要为裁员找借口，心理项目无疑是最好动手脚的地方。相比在其他体检项目上给出莫须有的病症，心理检测的结果更难得到证实。
不过，这么想下去，叶子青真觉得疑神疑鬼永远没有尽头。她用力甩脑袋，试图阻止自己的阴谋论想法，然后给李漫漫回消息：“先别提前焦虑了。明天就是周六，下午咱们一起去体检现场看看，真有什么猫腻，到时候随机应变。”
这个随机应变的内容到底是什么，叶子青自己也没底。不过，照她和李漫漫那个小身板，大概是不敢当场揭穿医院黑幕的。顶多畏畏缩缩哭穷哭惨，搏一搏人家的同情心罢了。
李漫漫回话，一堆流泪黄脸里夹着个好的，像极了她平时被上司骂着加班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