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剑魄燃薪

黑暗如同粘稠的墨汁,死死包裹着风息谷口。篝火的余烬早已彻底冰冷,连最后一点微弱的红光都彻底熄灭。只有凛冽的山风,如同无数把冰冷的剃刀,不知疲倦地刮过嶙峋的怪石,发出凄厉的呜咽,也刮在黄宇早已麻木的心上。

他靠坐在冰冷的岩石上,后背被妖炎灼伤的剧痛如同跗骨之蛆,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撕裂般的痛楚,提醒着不久前那场惊心动魄的生死劫难。

身体早已透支到了极限,内腑的震荡如同翻江倒海,灵力枯竭带来的空虚感如同冰冷的黑洞,吞噬着他仅存的意志。眼皮沉重得如同灌了铅,每一次合上,都仿佛要坠入无底的深渊。

不能睡…不能睡…

这个念头如同风中残烛,在他混沌的脑海中顽强地闪烁。李长宁蜷缩在不远处,那条焦黑的左臂被幽蓝的冰霜与赤金妖炎交织覆盖,如同一条被封冻的熔岩之河,在死寂中散发着诡异而恐怖的气息,每一次微弱的脉动都让冰霜裂开细纹,妖炎随之明灭。

他偶尔发出几声无意识的痛苦呻吟,证明着生命之火尚未熄灭,却也如同风中残烛,随时可能被体内那两股毁灭性的力量彻底撕碎。

云嫣躺在另一边,盖着厚厚的衣物和袍子,却依旧如同深埋冰雪的玉雕。脸色苍白得透明,唇瓣毫无血色,连呼吸都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从她身上散发出的寒意,甚至让靠近的岩石表面都凝结了一层薄薄的白霜。

金蛇噬魂针的反噬和强行催动“冰魄封魂”的代价,正在疯狂吞噬着她本就摇摇欲坠的生命本源。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一浪高过一浪地冲击着黄宇摇摇欲坠的心防。自责、愧疚、无力的愤怒…种种情绪交织,几乎要将他彻底压垮。他辜负了父亲的期望,辜负了黄家剑的重托,更辜负了这两个因他而濒临绝境的伙伴!

“我…该怎么办…”沙哑干涩的声音从他干裂的唇间溢出,微弱得被风声瞬间吞没。他看着自己染血的、微微颤抖的双手,这双手握得住沉重的黄家剑,却在此刻连一丝温暖都无法传递给身边的伙伴。一种前所未有的、深入骨髓的无力感攫住了他。

就在这意识即将彻底沉沦的临界点,他背后那柄沉寂多时、被厚重布帛包裹的黄家剑,再次毫无征兆地、剧烈地震颤起来!

嗡——!!!

这一次的剑鸣,不再是之前的低沉威严,而是带着一种近乎悲鸣的急促与穿透灵魂的锐利!剑鸣声如同无形的锥子,狠狠刺入黄宇混沌的意识深处!

“呃!”黄宇浑身剧震,猛地睁开了沉重的眼皮!一股难以言喻的悸动,如同电流般瞬间流遍他早已麻木冰冷的四肢百骸!那不是灵力,而是一种源自血脉深处、与背后那柄剑紧密相连的共鸣!

他艰难地、几乎是下意识地,反手抓住了背后剧烈震颤的剑柄!入手处不再是冰冷的金属,而是传来一股难以形容的、温热的搏动感!仿佛握住的不是剑,而是一颗在布帛包裹下沉睡、此刻却因主人濒临绝境而即将苏醒的炽热心脏!

嗡!嗡!嗡!

剑鸣越来越急,越来越响!包裹剑身的厚重布帛,竟在剑鸣声中寸寸撕裂!一道道凝练如实质的金色光芒,如同初升朝阳刺破厚重云层,悍然从撕裂的布帛缝隙中透射而出!光芒并不刺眼,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能驱散世间一切阴霾与绝望的温暖与堂皇!

这金光并非爆发性的冲击,而是如同温柔的潮汐,以黄宇为中心,缓缓地、坚定地扩散开来,瞬间笼罩了蜷缩在地的李长宁和冰冷僵硬的云嫣!

奇迹发生了!

当那温暖的金光触碰到李长宁那条被冰火交织、如同炼狱战场的左臂时,那狂暴冲突、互相湮灭的赤金妖炎与幽蓝寒毒,如同遇到了至高的调和者,瞬间被一股柔和却无可抗拒的力量强行“抚平”!

冰霜的蔓延被遏制,妖炎的暴戾被安抚。虽然冰与火的力量依旧存在,彼此冲突的痕迹清晰可见,但那股毁灭性的爆发趋势,却被这股堂皇浩然的剑意金光彻底压制了下去!李长宁痛苦的呻吟声明显减弱了许多,紧锁的眉头也稍稍舒展。

更神奇的变化发生在云嫣身上!

当那温暖的金光笼罩住她冰冷僵硬的身体时,覆盖在她身上的薄霜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消融!她苍白得透明的脸上,一丝极其微弱的血色,如同初春融雪后探出的嫩芽,艰难却顽强地开始浮现!一直微弱到几乎消失的呼吸,也变得稍微清晰、平稳了一些!

而最让黄宇心神剧震的,是云嫣腕间那枚古朴的鎏金蛇镯!

在温暖金光的照耀下,那枚一直黯淡无光、甚至隐隐透出灰败之色的蛇镯,竟如同久旱逢甘霖的枯木,缓缓地、极其贪婪地吸收着弥漫在金光中的某种力量!

蛇镯表面古朴的纹路如同活了过来,一丝微弱却纯净的金色流光开始在那些繁复的蛇纹间缓缓流淌、循环!随着这流光的循环,镯身那层灰败的气息竟被一丝丝驱散,重新焕发出温润内敛的暗金色泽!

这金蛇镯,竟能吸收黄家剑散发出的力量来修复自身?!黄宇心中掀起惊涛骇浪!这绝非寻常法器!这云嫣的身份,比她展现出的毒术更加神秘莫测!

然而,黄家剑的异变并未停止!

嗡鸣声渐渐变得低沉而悠长,不再急促,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感。那透射而出的金光,不再仅仅是扩散笼罩,而是如同有生命般,丝丝缕缕地、主动地缠绕上黄宇握住剑柄的手!

一股难以形容的暖流,顺着剑柄,透过黄宇冰冷麻木的手掌,缓缓注入他早已枯竭、伤痕累累的经脉之中!这股暖流并非磅礴的灵力,更像是最精纯的生命本源气息,带着一种温和而坚韧的疗愈力量!

黄宇只觉胸口那撕裂般的剧痛如同被温暖的泉水缓缓冲刷,变得不再那么难以忍受。翻腾的气血被一股柔和的力量抚平。

枯竭的经脉如同干涸的河床迎来了甘霖,贪婪地吸收着这股暖流,虽然无法立刻恢复灵力,但那深入骨髓的疲惫感和濒临崩溃的虚弱感,竟被奇迹般地驱散了大半!连背后被妖炎灼伤的伤口,那如同跗骨之蛆的剧痛,也在这股暖流的浸润下,开始传来阵阵清凉的麻痒感!

这…这是黄家剑在用自己的本源力量,反哺他这个濒临崩溃的主人?!

黄宇怔怔地感受着体内那股温和而坚韧的暖流,看着李长宁手臂上暂时被压制的冰火冲突,看着云嫣脸上艰难浮现的血色和她腕间贪婪吸收金光的金蛇镯…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与滚烫的热流猛地冲上他的眼眶!

原来,他并非一无所有!原来,这柄传承自先祖、寄托着家族使命的黄家剑,并非仅仅是冰冷的兵器!它有着自己的意志!在主人最绝望、最无助的时刻,它选择了燃烧自己的本源,化作温暖的薪火,去守护,去疗愈!

“谢谢…”

黄宇的声音哽咽,干裂的嘴唇颤抖着,无声地吐出两个字。他握紧剑柄的手不再颤抖,冰冷麻木的身体重新被一股微弱却坚定的力量充满。他不再是孤身一人!

他深吸一口气,那口气息虽然依旧带着血腥味,却不再充满绝望的冰冷。他挣扎着,用重新积蓄起的一丝力气,小心翼翼地挪到云嫣身边。他伸出手,这一次不再带着无力的绝望,而是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与温柔。

他轻轻扶起云嫣依旧冰凉但不再僵硬如冰的身体,让她靠在自己没有受伤的胸前。

然后,他拿起水囊,用指尖蘸着珍贵的清水,极其耐心地、一点点地湿润她干裂苍白的嘴唇。动作轻柔,眼神专注。

接着,他再次拿出那瓶珍贵的“蕴神散”,用清水仔细化开,如同呵护最娇嫩的花蕾般,小心翼翼地、一点一滴地喂入云嫣口中。这一次,大部分药液都被她无意识地吞咽了下去。

做完这一切,他又看向李长宁。他无法直接处理那条恐怖的手臂,只能再次拿出“玉髓生肌膏”,厚厚地涂抹在布条上,避开那些冰火交织的裂痕区域,将手臂边缘相对完好的皮肤仔细包裹起来。然后,他再次给李长宁喂下清水和一颗固本培元的丹药。

做完这一切,黄宇已是满头虚汗,刚刚恢复的一丝力气再次耗尽。但他没有倒下,而是背靠着那块冰冷的岩石,将依旧昏迷的云嫣轻轻揽在身侧,让她冰冷的身体尽可能汲取自己身上微弱的暖意。

另一只手,则紧紧握着那柄重新沉寂下去、布帛撕裂、露出小半截古朴金色剑身的黄家剑。

剑身不再有光芒透出,但剑柄处传来的那丝温热的搏动感,依旧清晰而坚定。

天边,浓重的墨蓝色苍穹,终于被撕开了一丝极其微弱的鱼肚白。启明星在遥远的天幕上,闪烁着清冷而坚定的光芒。

黑暗,终究无法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