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季的旧书店像泡在凉茶里的陈皮。我蹲着整理八十年代《收获》杂志时,门外青石板路传来笃笃的杖声。
老人裹着发霉的蓝布衫,食指在书脊上划出油亮痕迹。这已是第七天,他总在下午三点来寻1979年的《人民文学》。店堂昏暗中,他腕上银镯子泛着药罐子熬久了的暗光。
“姑娘见过这期杂志么?“他颤巍巍展开张糖纸大小的剪报,泛黄纸片上印着篇《雨巷》读后感。我注意到他中山装第三颗纽扣是后补的,针脚和奶奶缝的平安符一模一样。
阁楼樟木箱底压着那期杂志。当我拂去封面的蛛网,一张借书卡飘落——1979年10月7日,借阅人写着“沈素云“。更令人心惊的是卡片背面有行褪色圆珠笔迹:“给小芳的周岁礼“,字迹竟与父亲给我襁褓题的字如出一辙。
老人突然剧烈咳嗽,银镯子磕在书架发出空响。他掏出手帕接痰时,我瞥见帕角绣着朵褪色木棉——和奶奶遗物里的绣样分毫不差。
“素云走那年,正要去还这书。“老人用镯子内壁摩挲杂志某页,我凑近看见篇被划满批注的《致橡树》。在“根,紧握在地下“的句子上,有深浅不叠的泪痕结成琥珀色的痂。
门外雨忽然急了。老人解开中山装内袋,取出张边角烧焦的合影:穿的确良衬衫的姑娘抱着婴孩坐在藤椅上,背景是这间书店的雕花门楣。婴孩腕上的银镯子,此刻正在老人枯枝似的手腕上幽幽发亮。
铜铃轻响,老人已消失在雨帘中。杂志第79页夹着的银杏叶飘落,叶脉间藏着褪色钢笔字:“小芳,妈妈没能给你的周岁礼,就让这些书陪你长大“。
我摸向颈间奶奶给的银锁片,背面经年摩挲的“芳“字正微微发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