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炊烟院暖，北境眸寒（二）

翌日。

天色刚明，吴宇便带着药缘，来到云朗等人暂住的医馆。

药乾、药命与五名星火卫，早已候在院中。

见二人踏进院门，齐齐抱拳行礼。

吴宇目光扫过云朗几人，声音平静，却透着几分锐利：

“我等落草为寇，十之七八，是拜当地军户所赐。

“卫所军也好，营兵也罢，对百姓而言，皆是压榨良善、鱼肉乡里的豺狼。”

这番话一出口，云朗几人俱是沉默垂首。

他们身在行伍多年，军中欺压百姓的腌臜事，又岂会不知？

“不过……”吴宇话锋忽转，语气缓了几分：

“纵使最污浊的泥沼，亦能生出不染纤尘的莲花。

“再清平的世道，也难免有宵小之徒……”他目光落在云朗脸上：

“我愿予诸位，一个机会。”

云朗等人闻言，眼中喜色一闪。

正欲上前行大礼，却被吴宇抬手制止。

“既入我星火寨，无论一日，还是十年，皆须守我寨规。”吴宇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

“这第一条寨规，便是非至亲，不可跪。”

他侧首示意药乾，后者立即从怀中取出一卷楮纸，双手奉向云朗：

“云朗兄，星火寨寨规，请过目。”

“多谢药乾先生。”云朗双手接过，却未立即翻阅，而是郑重收入怀中，向吴宇抱拳道：

“寨主既肯信任，我等自当遵约。

“这五日内，还望夫人能施以援手，助我大哥苏醒。”

“自当尽力。”吴宇微微颔首，目光扫过众人，语带深意：

“今日诸位伤势未愈，暂不必指点星火卫。

“另则，寨中百姓对官兵，多有抵触，还望诸位行事谨慎。

“我虽看重诸位身手，却不会为几套拳法，委屈这些与我出生入死的乡亲。”

“这个自然。”云朗拱手：“寨主大恩，我等铭记于心。

“自今日起，我等与襄东营兵再无瓜葛，愿为星火寨效犬马之劳。”

吴宇微微颔首，目光如古井无波，不露丝毫情绪：

“药乾，带他们去星火卫营房旁的空屋安置，领他们熟悉各处。”他顿了顿：

“星火卫今日暂停训练，去找老村长，随队伍去十八盘布置陷阱。”

目光转向药命：“你随我和小缘进内室，协助熬药。”

“几位，请随我来。”药乾展袖相迎，面上依旧挂着温和的笑意。

“有劳先生了。”云朗回礼，一行人跟随药乾，缓步离去。

待众人脚步声远去，吴宇转向药缘，低声道：

“当真无法再施术，医治袁云勇了？”

药缘摇头，银白发丝在阳光下泛着微芒：

“吴宇哥，他体内能修复的经脉，我都已尽力……那些错节扭曲的部分，实在无能为力。”她抿了抿唇，声音渐弱：

“若真想痊愈，除非……”

“除非将错生的经脉，逐一剖开，重塑其形，令其再生。”吴宇接话，语气平静的，仿佛在讨论农事。

一旁药命闻言，脸色倏的惨白，额角沁出细汗。

这哪是疗伤？分明是要将人千刀万剐！

“任何能力都有局限。”吴宇瞥见他的神色，轻笑一声：

“这段日子训练，我与小缘发现，若伤者不及时求治，拖得愈久，治愈效果愈差。

“你记得提醒星火卫，别把小缘，当作万应灵丹。”

“这个自然。”药命连忙应声，却又忍不住追问：

“不过恩公，既然袁把总已无需医治，为何还要留我和妹妹在此？”

吴宇轻笑摇头，眼中闪过一丝无奈：

“我就说，你若能有云朗一半的为人处世之能，我便可无忧了。”

他不直接作答，反倒转向药缘叮嘱道：

“今日不必去草堂了，你去熬两剂固本培元的药，试试能否喂袁云勇服下。

“我已唤了茯苓姐来助你，若是他醒了，即刻来报我。”

药缘乖巧颔首：“知道了。”

说完，便进了屋子。

待她离去，吴宇忽然转头，朝药命神秘一笑：

“随我来，给你看个好东西……”

药命一脸茫然，跟着吴宇疾步向西侧的熔铁棚走去。

“程铁心！”吴宇隔着老远，便朝那叮当作响的工棚喊道。

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脑袋，从篱笆墙后探出，黝黑的小脸绽开笑容：

“寨主来啦！哦，还有药命大哥，快过来、快过来……”

挥舞着沾满炭黑的小手，招呼二人。

来到近前。

只见程铁心，正专注的组装着一根黝黑的铁管。

那管子比她的手臂还要粗长，末端装着一个木制的握把。

“恩公，这是……？”药命一脸茫然，这般古怪的铁器他从未见过。

“枪。”吴宇小心翼翼的捧起铁管，如同对待稀世珍宝。

“枪？”药命更加困惑了：“这既无锋刃，又无枪杆……”

吴宇未作解释，转而对程铁心道：“结实吗？”

“你就放心吧！”小姑娘骄傲的叉腰道：“全是按你说的法子，用铁芯卷着打造的！”

“哦？”吴宇看着光滑圆润的管身，挑眉问道：“怎的做得这般精细？”

“哼！不告诉你。”程铁心一鼓腮帮子：“说好的，做成了，就能去你家吃饭的！”

吴宇摸着下巴笑道：“好与不好，还得试过才知。

“我要的弹丸呢？”

“喏……”小姑娘从一旁掏出几个锃亮的铁球：

“都在这里了。真不知你要这些铁疙瘩做什么……”

吴宇接过沉甸甸的铁疙瘩，又扛起这新制的利器：“你们两个随我来……”

后山靶场。

吴宇娴熟的将铁管架在石台上，先倒入火药，再塞入一个裹满弹丸的纸包。

他朝两个目瞪口呆的同伴挥手：“再退后些。”

随即唤出黄金骷髅，亲自持着铁管，逼近草靶五步之内。

只见那骷髅将铁管扛在肩头，白骨手掌攥着的火折子，往底部小孔一戳……

嘭！

震耳欲聋的爆鸣声中，一条火舌自管口喷涌而出，将草靶炸得四分五裂。

碎草如雨点般，漫天飘落！

“这……”药命瞠目结舌，踉跄着上前查看残骸：

“这这这……恩公，你管这叫‘枪’？”

“对呀。”吴宇接过冒着青烟的“铁管子”，往地上重重一顿，义正辞严道：

“我老家的枪，就是这般模样的。”

“我滴亲娘啊……”程铁心杵在原地，黑漆漆的小脸上，写满震惊：

“我这是捣鼓出了，什么要命的家伙……”

药命：？？？

她面前的这个草人靶子，可不单单是草人。

内里是寻常稻草，外面裹着的，却套着正儿八经的襄东步兵铁甲。

这甲胄掺了黑铁，经过百炼匠人锤打，虽说甲面有几处旧伤，但终究是结结实实的军器。

此刻，竟被轰得铁片迸裂，甲叶四散！

吴宇见小丫头浑身直哆嗦，正欲宽慰：“程……”

话刚到嘴边，却见程铁心猛的抬头，一张小脸涨得通红。

她攥紧炭黑的拳头，急促的喘着粗气，眼睛里迸发出炽热的光芒：

“快把完整图纸拿来！”她几乎是跳着脚喊道：

“姑奶奶要造更大、更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