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三刚走到巷子口,就开始背后发毛,他都不用看,这感觉只能是来自自个儿老爹的眼神,果不其然,他老爹就被自家大姐搀着坐在店门口,严厉的盯着他。
朱三虽然是心里微微发憷,毕竟从小被老爹这样的眼神锁定的后续就是一顿揍,但他毕竟也是离家好几年了,老爹总不至于一见面就教训他吧,他就抱着这样的侥幸心理,吊儿郎当的走进了自家开了几十年的白事铺子里。
“跪下。”
然而还没等朱三站定,他老爹就平静的开口道。
朱三身上还穿着当年刚进去时的花衬衫,他抬手用衬衫摸了一下额头的汗,脸上的嬉皮笑脸里有点儿隐隐的拘谨,说:
“爸,我这刚回来,你就让我跪下啊?”
一旁的大姐甚至还拿了个蒲团过来丢在他面前。
“哎,大姐,好歹让我缓口气啊!我这一路没手机没现金,从看守所走回来的!”
老头看着自己儿子一副不就是刚出狱又没什么大不了的无所谓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虽说这小混蛋当年是被人裹了一床破被子丢到自己家店门口的,但这么多年也是付出了心血,已经当做是自己亲儿子了,老爹终于用拐杖杵着店里的地砖,骂道:
“日子让你过成浆糊了!你当初说不读书就不读书了,我托关系给你送到江边的船老大那学跑船,辛是辛苦了点,好歹有个手艺,结果你呢!学什么不好,学打架,还给人打残了!”
“那个龟孙自找的!”
朱三不服气的争辩着,不过还是老老实实的跪在了蒲团上,只是脖子还梗着。老爹重重叹了口气,收了收恨铁不成钢的口气,说:
“你改改脾气,做好人好事也不是你这么个做法,你看看当初你为了朋友义气,把人打了,现在有人来感谢你吗!连出狱都没个人来接......”
大姐看老爷子说着说着又开始上头,赶忙出声圆场:
“好了好了,爸,三子也是性格要强,不愿意麻烦别人,连我和他二姐,都不要我们去接,人好不容易回来了,咱过去的事情就过去了啊。”
老爷子沉默了好一会儿,父子俩谁也不看谁,好半晌,老爷子才撇着朱三说道:
“你明天去外头找个工作,我不管你去工地扮装还是去饭馆洗盘子,我现在对你就一个要求,给自己找个正经事做,平平安安的过日子。”
朱三一声晓得了从喉咙里压出来,也就大姐心细,瞧见他眼尾红了点。
“爸,这都六点多了,三子一路走回来估计也饿了,老二那边订好了饭馆儿,咱去吃顿团圆饭去。”
朱三一大早就醒了,在里头待了一年,生物钟一时半会儿转不过来,昨晚一顿团员分吃的不尴不尬的,他高中没毕业就不读了,老爹给他托关系送去学跑船,在船上待了四五年,后来又进去待了一年,大姐二姐都比他大十多岁,老爹多年鳏夫,大姐二姐差不多是他半个妈了,但他实在也和她们聊不上几句,只是大姐最后给他塞了个新手机,二姐强硬的让二姐夫给他送来了这个专门给他租的房子。
还没到九点钟,他二姐夫又打了电话来,让他去某个餐馆,让他去应聘领班的工作。朱三一听就知道是他二姐要求的,果然:“你姐的意思,让你去试试,要是行,我和你姐到时候给人送点东西,那老板挺有本事,你跟人好好学学,以后自己也能开个店。”
“不用了,姐夫。不就是找工作嘛,我自己能找。”
朱三这人从小又固执又混账,二姐夫和二姐结婚也有十年了,听他声音含糊,估计也是一边刷牙一边回话呢,干脆也就懒得管他了:“行吧,你自己拿主意,照顾好自己。”
然后朱三就自己拿主意,跑了三个地方都没应聘上,都是长江上跑船的船老大,一个连正眼都没看他就摆手赶他走,一个直接让自己徒弟给他撵下船了,就最后一个还算客气的告诉他:
“三子啊,对不住啊,我们这也没办法,你当年把人儿子打残了,不管你是不是见义勇为,我们也都是普通老百姓,我们也惹不起人家,你还是寻摸寻摸其他行当吧。”
烈日当空,被拒绝三回的朱三算是体会到了出狱人员找工作的艰辛,他摊在江边公园的长椅上,头顶树梢打下的阴影就一小片,实在没别的阴凉地儿了,这鬼天气,热的他头上不到一寸的头发茬里都是汗。
“三哥,你说那船老大都说到那份上了,你要不干脆就去你二姐给你找的饭馆儿吧!”
这是跟着朱三一块儿出狱的大斌,一个小胖子,小混混一个,打架进去的,在里面被人欺负,朱三替他出了次头,从此就开始三哥长三哥短了。
朱三哼哼了一声,算是否决了这个提议,看大斌一声膘还顶着大太阳来当跟班,没好意思骂他。
“去超市给我买瓶水,你就回去吧,我一会儿去边上那个小区转转。”
大斌瞄见他手机上小区招保安的短视频,先是一阵惊讶又压低声音说:“哥你要去干保安啊,这视频定位的小区听说出过事儿,不太安全!”
他意有所指的比划了一下,视频定位的小区就在这个江边公园的隔壁,原本是个豪宅区,连带着公园这一片房价都很高,可是近几年每年都有小区业主自杀,这整个小区就都成了凶宅,即使没出事的房子也没人敢买了。
“那还能怎么办,真让我姐去给人送礼啊。而且老子也不信神神鬼鬼的那一套!”
都是男人嘛,小胖子也无话可说,颠颠儿的跑去给人买水了。朱三重重呼出一口气,烦躁的将手机一把揣进裤袋儿,另一只手从衬衫兜里摸出烟来,香烟壳子都被汗洇的发软了。
就在这时,一个打着伞的奇怪身影突然出现在了朱三的视野里,朱三甚至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热的出现幻觉了,五月就已经30°的高温里,那个男人穿了一件黑色的行政夹克,里头是浅灰色的衬衫,板正的像哪个相关部门的人士,可是那人脚下不是公园的石砖,而是流淌不息的长江水。
那个男人就那么走在长江水上,高高瘦瘦的身形跟模特似的,短短头发和隐约的脸部线条让朱三判断出那应该是个男人,并且朱三用他裸眼5.0的视力发誓,那人脚下没有任何船只或者木板,江水就像有实体一样托着他。朱三抬手用力揉搓了一下自己的眼睛,又眯起眼去盯,嘴里不自主的喃喃道:
“我靠!这鬼天气出海市蜃楼了!”
然而,还不等朱三研究出那到底是自己的幻觉还是海市蜃楼,前一秒还晴空万里,烈日当头,下一秒,瓢泼大雨倾盆而下,瞬间响起的雨声里似乎还混杂了不明显的人声,似乎有人在唱歌,可就像坏掉的收音机,断断续续的还有不少杂音。
朱三忙不迭的抬手擦开脸上的雨水,想再去看那个打伞的人影,但雨幕将江上的景象晕染的像水墨画,丝毫看不清那到底站这个人还是戳着根枯树。
“这雨来的也太突然了!”大斌气喘吁吁的跑过来,一边抱怨一边拉着朱三往最近的公厕跑,好歹能躲个雨。
不过朱三没反应过来,还在望着江面,“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唱歌的声音?”
“哪个商场放歌呢吧!”
大斌不明所以,幸好他吨位比较大,连拉带拽的把朱三拉走了,到了公厕屋檐下,俩人都成落汤鸡了,大斌这才喘着气抹着水问道:
“哥,你刚才被魇住了啊,盯着江面死活不走,跟要跳下去一样!而且这哪有什么人唱歌啊!这破公园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连门口超市都关门了!”
朱三反过劲儿来,皱起眉头回忆了一下,摇头说:“不对,绝对不是幻觉,老子刚刚好像撞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