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梅朵的推理世界:消失的北极光
- (美)伊丽莎白·C.邦斯
- 8246字
- 2025-05-12 17:38:59
2 通行者自慎之
到目前为止,铁路旅行是游览我们这个美丽岛国的最高效的方式。现代的火车车厢足够舒适,旅行者可以尽情欣赏英国的美景,而不必忍受它的气候和民众。
——《哈德卡索实用旅行指南》
海伦娜姑婆和贾德森小姐发现我一个人和昆廷爵士、布卢姆夫人在一起,都不太高兴。她俩在海史密斯小姐的带领下冲上火车,海史密斯小姐拎着针织手袋、旅行毯、野餐篮和网球拍,看起来好像马上就会晕过去。
“海伦娜·梅朵!”姑婆大喊,“你去哪里了?你把贾德森吓坏了,怎么能这样突然消失!”
我从没见过贾德森小姐吓成这样,而且她看起来非常生气。她挑起眉,用手指朝我示意。我抓紧装着皮妮的帽箱,准备为自己辩解,但是昆廷爵士让我没必要再辩解,也让辩解变成了一件不可能的事。
他抓住我的手,差点把我捏碎:“海伦娜,你要信任这姑娘!她很勇敢,就像你一样。”
此刻,海伦娜姑婆才注意到了布卢姆夫人。“我早该知道,”她一边说,一边像头公牛一样冲进车厢,“布卢姆夫人,你在我们这些体面人面前自讨没趣,现在又来跟孩子们搭讪!”
海伦娜姑婆把我拽向她那边。这样下去我肯定会得脑震荡。
“没人跟我搭讪!是我跟踪了她。”
“梅朵怀疑我预谋破坏火车。”布卢姆夫人说这话的时候神情严肃,所以其他成年人都没有发笑,“她自然很担心。”
“自然了。”贾德森小姐喃喃地重复。
“破坏?”海伦娜姑婆吸了吸鼻子,“在英国的火车上?我可不觉得有人能办到。”
贾德森小姐礼貌地咳了一声。我和皮妮终于得救,急忙向她走去。
海伦娜姑婆还在跟布卢姆夫人较劲:“你在正派人面前丢尽了体面,我要让昆廷爵士把你赶出去。”她用手杖敲了敲铺着地毯的车厢地板,以示强调。海伦娜姑婆总是脾气暴躁,而且常常唱反调(你可以根据这一特点对她进行科学分类:易怒的海伦娜姑婆属)——但即使以她的标准来衡量,这场面好像也太过分了。
“嗯,您可以试试看。”布卢姆夫人亲切随和地说,“不过巴林戈尔先生和我已经达成了协议。对不对?哈德卡索女士,在您把火车掀翻之前,请先坐下。海史密斯小姐,您不是运货的骡子。别让她把您当成骡子。”
昆廷爵士试图安抚海伦娜姑婆:“我们可以这么说,布卢姆夫人只是来监督各项安排的。对吧,梅朵?”
我一点都不想卷入他们的争论,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不过就在这时候,通廊的门再次吱嘎作响,又有人进来了,我也可以闭口不答。
“爸爸!你去哪儿了?大家都等你演讲呢!”说话人是一名年轻女性,长相几乎就是昆廷爵士的翻版。她比贾德森小姐大几岁,敦实丰满,浅色的头发向后梳成一个发髻,圆脸上长着一双小鸟般的眼睛。
“都冷静点!”昆廷爵士大喝一声,“来吧,来见见我们的客人,我们提前集合了。甚至可以说是抢跑了。”
巴林戈尔小姐穿了件黄褐色的格子斗篷,里边是条褪色的散步便装,脚步沉重地走进了车厢。她右臂弯曲,放在腰间,拳头握得紧紧的,好像藏了什么东西似的,左手拿着一把金光闪闪的剪刀,大得惊人。
“哦,太好了,”海伦娜姑婆说,“我还以为西塞莉把剪刀弄丢了呢。”
“您愿意借给我真是太好了,亲爱的海伦娜。”巴林戈尔小姐说,“您知道爸爸有多在意他的剪彩仪式!”她把剪刀递给昆廷爵士。昆廷爵士却失望地皱起了眉头。
“还没来得及举行仪式,你们就闯进了我的火车,”他哼了一声,“已经没什么意义了。”
“爸爸,别犯傻了。你已经准备好了演讲稿,这才是最重要的。我们都很想听。”
“不行,不行。现在不能听。我去告诉他们把缎带取走。那个搬运工呢?必须把女士们安顿好。”他拿起剪刀,匆匆忙忙地从钢琴后边那道门走了出去。
巴林戈尔小姐微笑着走进车厢。“唉,真是一团糟!爸爸恐怕很难忘掉这场面。”她眨了眨眼睛说,“他会把这个故事翻来覆去讲上好几年。大家都过来坐吧,要不我把搬运工叫过来,让你们都能直接去自己的车厢?对,这样最好,对吧?”
她伸出左臂,用力拽了拽车厢天花板上的信号线:“不过,火车运行的时候可别这么做——这会让火车停下来。”
她转过身来面对我,神情严肃,又充满喜悦:“梅朵小姐,我们很高兴你能来。希望你喜欢这次旅行。亲爱的海伦娜经常提起你,我觉得我好像已经认识你很久了,当然还有您,贾德森小姐!”
她又转向布卢姆夫人:“很遗憾我们以前没有机会见面。我希望爸爸没有太苛刻。”
“一点都没有,巴林戈尔小姐。希望你一切都好。”
巴林戈尔小姐的脸色黯淡下来,她不经意地揉了揉自己的胳膊:“和爸爸一起执行他的计划,总会风波不断!”
布卢姆夫人说:“我相信他会大获成功,亲爱的。”
巴林戈尔小姐努力笑了笑。“好吧,无论如何我们都得试一试!阳光明媚的费尔黑文在等我们。您带了伞,这倒很明智。”她揉着胳膊,朝通廊的门走过去,“我来给你们安排包厢吧。我们的列车还没有那么满。”
在巴林戈尔小姐愉快的指示下,我们进了包厢,安顿下来。
“你怎么会觉得失望呢?”贾德森小姐问,她正打量着那张金碧辉煌的床,还有闪闪发光的水晶吊灯和土耳其地毯,“这可太豪华了!”
“导览册上说是普尔曼式卧铺车。”我原以为会有什么巧妙的多功能家具——可以变成上下铺的长椅,或者可以从天花板折叠下来的铺位,“这只不过是卧室啊。这里的一切不就是正常的火车该有的吗?”
贾德森小姐摇了摇头,把她的手提箱放进了一个专门为此设计的小壁橱里。皮妮从帽箱里解放出来,立刻窜进旁边的包厢,在我的枕头上安顿下来。我跟着她走进去,但是隔着包厢门,还是能听到贾德森小姐的声音。
“你看见北极光冠冕了吗?”她用明白无误的法国口音说出“北极光冠冕”这个词,听上去更加迷人了,“不知道我能不能捕捉到那些色彩。我应该带着油彩来。”
“昆廷爵士本该把冠冕放进保险箱里。”我总结了一下他和布卢姆夫人之间的争执。
贾德森小姐轻快地走进我的车厢:“说不定我们会被劫匪围攻。”
“我们坐的可是火车。”不过这种事在美国倒是经常发生。
“或者——”她把皮妮捞起来,皮妮晃动着白色的前爪,“说不定还会碰上偷猫贼。”
“不。”皮妮挣扎着想要下来。
贾德森小姐对我偷运皮妮上火车的事毫无反应,我不知道该不该失望,但最后决定她不提我就不提。我把那顶“腐烂之帽”塞进一个壁橱里,然后开始整理我的报纸。
“咳咳。”贾德森小姐伸出手等着,我把报纸递过去。她微微叹了口气。
“怎么了?”
“你很清楚怎么了。”她整理着报纸,眉头皱得更紧了,“你的行为违背了来这里的目的。你是来度假的。”她朝豪华包厢挥了挥手,以示强调。
我看着那些报纸,很难描述内心有多渴望把它们拿回来。尤其是父亲还在巴黎,总得盯着点那边的事。“我需要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在伦敦的,还有——会议上的事。”我本来想说审判席上的事,但终归说不出来。
她紧皱的眉头稍稍舒展:“你父亲一直在跟进那个案子,他承诺会把重要的进展告诉你。”
“所有进展都很重要!”
“确实。”她翻开了《厄普顿纪事报》,“采访安布罗斯先生的中学一年级老师……你从这里边能得到什么启示?”她把报纸扔给床上的皮妮,推着我进了列车的走廊。然后“咔嗒”一声,她果断地关上了我的包厢门。
我们回到女士专用车厢,大家都在欣赏冠冕。冠冕匣子上盖的布已经被揭开,宝石在午后的阳光下闪耀着蓝绿色的光芒。我们旁边又多了刚才那两位上了年纪的女士,还有那位带着护士的残疾女士,就连她那双疲惫的眼睛也被宝石吸引住了。
“可真迷人,对吗?”两位老年女士中的一位絮絮叨叨地说。冠冕有她两个脑袋那么大,她不得不踮起脚尖,才能眨着眼睛看到匣子。
“太美了。”她的同伴回应。
海伦娜姑婆拿着她的长柄眼镜看了看。“当然了,我也参加了皇室婚礼。”海伦娜姑婆说得好像她也是被邀请的宾客,实际上她就像成千上万的伦敦人一样,只是挤在马尔伯勒大街上看了一眼而已。“昆廷爵士真是大手笔,把这珍宝请上了火车,让我们也能近距离观赏。”
“它们的颜色真特别。”西塞莉凝视着这些宝石,黑色的眼睛睁得很大,炯炯有神。
“当然!”巴林戈尔小姐说,“亚历山大变石在阳光下呈现出绿色,但在人造光下会呈现出迷人的紫色。爸爸特意安装了电灯,以便将北极光冠冕的特点完全展现出来。这效果比煤气灯和烛光要绚丽得多。”
贾德森小姐说:“它们真的会让人联想到极光。昆廷爵士,到了费尔黑文,您打算用它们做什么?请原谅,可我觉得它们和您的服装不太搭。”
昆廷爵士的笑声像炮火似的隆隆作响。“它们将成为我新酒店的核心装饰。四面八方的人都会慕名而来,也许还能说服若利家族在镇上开一家分店。”
“把它们关起来好像太可惜了。”我注意到贾德森小姐正在画一幅速写,画上是个不知名的女人,脸还没有画完,深色的发辫编成冠状,戴着这顶冠冕。
“贾德森小姐,你戴上一定很好看!应该让你做模特,吸引所有富裕年轻人的目光。”
贾德森小姐用难以捉摸的表情看着他:“嗯……”
我四下环顾,发现布卢姆夫人正神色冰冷地观察我们所有人,似乎在盘算谁最有可能对宝石“下手”。这让我很不自在。我拽了拽外衣领子。她拿出织毛衣的工具,那一弹一弹的针让我想起皮妮敏锐的胡须,四处寻找危险。
趁着海伦娜姑婆的注意力不在这里,我走到布卢姆夫人身边,坐在她对面的椅子上:“您真的认为冠冕有可能出事吗?”
车轮在脚下隆隆转动,而她手中的针“咔嗒咔嗒”地响个不停,那种有节奏的声音简直敲进了我的骨头里。她说:“哈德卡索小姐,我总是假定随时有风险,因为我以此谋生。”
我还留着她的名片,现在终于可以好好看一下了。名片上印着一座云雾缭绕的山,下边有两行字:
布卢姆女士,阿尔比恩保险公司调查员
曼彻斯特·利兹·伦敦
“调查员!”我喘着气,几乎不敢相信,“就像平克顿侦探事务所[1]的探员那样?”
“没那么夸张。我是个保险调查员。”
“那是什么?”我还不知道英国有什么地方允许女人成为职业侦探。我一直以为,如果没能进入苏格兰场的话,我就得去美国加入平克顿侦探事务所。
“损失预防。我得确保所有失窃索赔或者损坏货物的索赔都是真实的。”她在毯制手提包里翻了翻,拿出一个装糖果的纸袋。“吃不吃薄荷硬糖?肯定没被下毒。我们可不想重蹈布拉德福德的覆辙,对吧?”
我瞪大眼睛,赞赏不已。1858年,臭名昭著的砒霜糖果事件导致21人死亡,由此推动了一系列保护食品免受污染的重要法律。我拿了一颗糖,布卢姆夫人织毛衣的时候,我就默默地吮吸着那颗糖。调查保险欺诈听起来不算特别有意思,不像调查谋杀案,但即便如此也很了不起!“您为什么认定冠冕有危险?”
布卢姆夫人露出精明的神色,拿出了一份报纸——几天前的《朴次茅斯晚报》。头版头条是约翰·蒙森即将在苏格兰接受谋杀审判的消息(如果不去费尔黑文,这也是我们可能会去的一个地方)。“你看看第三版。”
我瞟了贾德森小姐一眼,不愿意刚过几分钟就违反她的禁令,但她正全神贯注地盯着速写本。我翻阅报纸,发现角落里有一条不起眼的消息:
布莱顿大盗再度出击!
布莱顿、南海和伊斯特本的警方报告称,今夏困扰各个度假小镇的珠宝盗窃案又开始出现——此前大家认为这种情况已经有所缓解。窃贼已携价值超过100英镑的财物潜逃。目前还没有发现任何嫌疑人,也没有追回任何失窃物品。
我长吁了一口气,从报纸的边缘抬起眼睛,迅速看向布卢姆夫人。有珠宝大盗!就在海滨度假小镇!“所以您才希望把冠冕放进保险箱里!”
布卢姆夫人靠回她的紫色扶手椅:“不过,昆廷爵士也许说对了。只有疯子才会尝试在行驶的火车上偷盗。”
“或者某个胆大包天的人。”我说。我想起了比利·加勒特,我最喜欢的惊悚小说英雄。我扫了一眼车厢,试图像布卢姆夫人一样把其他乘客看作潜在的窃贼。“您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难道您认识车上的每一个人?”
她又用精明的眼神看了我一眼,然后指了指她的包。“旅客名单,”她说,“还有员工名册。由东海岸铁路公司提供。”她这副心满意足的神情更像皮妮了。“我比昆廷爵士更了解这列火车,哪怕火车是他造的。”
她掌握了如此海量的信息——关于我们的,关于每个人的。我不知道该羡慕还是该不安。然而,防患于未然,在罪案出现之前阻止它,这倒是个新奇的想法。我想知道更多东西。“您还处理过什么案子?都是有名的珠宝首饰盗窃案吗?”
“那岂不是很有意思!但并不是,大多数是意外事故。有时候是可疑的死亡事件。”她的目光转向我,“不过我没有处理过你那样的案子,斯温伯恩的梅朵·哈德卡索小姐。红古园谋杀案?真让人印象深刻。”
我感觉自己的脸都红了。“这也写在您的旅客名单里?”我轻声问。
她灰色的眼睛闪着光:“我有我的消息来源。不过,我想听听真实的故事。”
我扭着手指,扫了一眼对面的贾德森小姐——她其实也扮演了重要角色。“我是来度假的。”我的声音微弱而沉闷。
布卢姆夫人点了点头:“我理解。”我心里涌起一阵失望。“也许可以下次再说。”
“您也会住在费尔黑文吗?”
“没错。”
“您是去出差?”我的声音很急切。
“我要去拜访老朋友。哈德卡索小姐和她的伙伴会在那里待多久?”
“两周。”我叹了口气,痛苦地回答。
她从毯制手提包里翻出一本厚厚的书递给我,这是本褪色的黑色布面书。“给。如果你无事可做,这一带的海岸线是个很好的信息来源。”
“信息来源?”我手里的书是威廉·海利尔·贝利所著的《英国特色化石图谱》,书中充满了蜗牛和蕨类植物的细致速写,还有很多奇异生物,仿佛昆虫发生了某种噩梦般的变异。“三叶虫,”有一个标题写着,“实际大小。”我感到一阵战栗,合上了书。
布卢姆夫人说:“我觉得这也是一种令人满足的调查工作。过去不会被永远埋葬,而是随时准备着向决心找到它的人现身。”
我很喜欢这句话。它确实很好地描述了“调查”。
“留着吧,”她补充道,“看看你能在海滩上挖出什么。”
“但是您不需要这本书了吗?”
布卢姆夫人摇了摇头。她说:“我在费尔黑文的挖掘工作已经结束了。”她说话的方式,也就是成年人常用的那种说话方式,让我觉得她要表达的完全不是这层意思。
“这话是什么意思?您来这里是为了‘挖掘’另外一些古老的谜团吗?”
她又露出那种神秘莫测的笑容:“好像有人注意到你了。”
我沮丧地转过身,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这才发现刚才的无礼废话引起了海伦娜姑婆的注意。她正目不转睛地盯着我们俩。“我还是走吧,”我说,“不然她会说我打扰到您了。”
“你没有打扰我。”布卢姆夫人很坚决地说。
“我什么时候能再见您?”我问,“我还有好多问题。”
“明天早餐的时候也许可以,如果你能脱身的话。餐车,七点钟?”
“她们会放过我的。”我决不会错过约定,就算用全俄罗斯的亚历山大变石做交换也不会。
到了夜晚,“女王”号特快列车显得更加优雅。我们在餐车吃了晚餐(其间我被迫聆听了海伦娜姑婆对各种事物的强烈意见:从不体面的布卢姆夫人、女士们应当从事的体面工作到绝大多数海滨城市排水系统的糟糕状况),然后再一次聚集到休息室所在的车厢。人称考斯顿小姐和卡伯特小姐的两位年长女士坐在一起,仿佛两个急切的孩子,在座位上前仰后合、窃窃私语,名叫腾比的护士对病恹恹的彭罗斯小姐嘘寒问暖。昆廷爵士已经换掉了他的马戏团团长装束,穿上了一件深茄色的晚宴夹克,但是巴林戈尔小姐却没了踪影。放着冠冕的玻璃匣子又一次被盖上了,我很想透过那块布偷看一眼。我想看看宝石的奇异色彩在昆廷爵士的电灯下有多么鲜活。
贾德森小姐从各个角度描绘冠冕,画了至少四张,试图捕捉着冠冕变幻的色彩。但她现在已经收起了速写本,我们全都满心期待地坐在那里,等待晚间节目上演。
大家并没有等太久。十点刚过几分钟,火车还在愉快地沿着海岸线轰隆前行,一个搬运工重重地推开通廊的门,巴林戈尔小姐裹着一阵风走了进来。我忍不住惊叹,因为她从头到脚焕然一新。邋遢的格子斗篷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优雅的浅蓝色天鹅绒长裙,银色长手套,还有精致的发型——恐怕得花整整一晚才能梳好。而在她的头顶,北极光冠冕正发出夺目的紫光。
布卢姆夫人立刻站起来,气得浑身发抖,但是当巴林戈尔小姐像一只闪闪发光的孔雀一样掠过车厢时,布卢姆夫人还是勉强坐下了。她坐在长绒扶手椅的边缘,用责备的眼神瞪着昆廷爵士,对方却视若无睹。
他跳起来握住了女儿的手。“现在,各位女士,我向你们介绍‘女王’号特快列车真正的瑰宝,我的宝贝女歌者,我的女儿腾佩伦斯,她将为大家献上独家首演!”昆廷爵士高举女儿的左手,她行了一个极其优雅的屈膝礼。
“哦,谢谢大家。”巴林戈尔小姐说。她圆圆的脸颊开始发红。“不好意思,我的技艺可能有点生疏……”她紧张地咳嗽了一声。
车厢里有别的动静引起了我的注意。护士腾比站了起来,抓着条编浴椅的扶手。“请原谅。”她是名个子不高、身材结实的中年女性,一头铁灰色的头发,用一顶白色的尖顶护士帽束起。她把浴椅推到过道上。“彭罗斯小姐恐怕不太适应这么多人的场合。”
“确实,请原谅我。”彭罗斯小姐的声音低沉缥缈,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她苍白的皮肤在灯光底下几乎是半透明的,她向巴林戈尔小姐伸出颤抖的手。贾德森小姐说她只有二十二岁,简直难以置信。
“亲爱的莫德,完全没必要请求原谅!”巴林戈尔小姐给了她们一个善意的微笑,“不用为我的小事劳心。”巴林戈尔小姐目送她们离开,眉间闪过一丝忧虑——也可能是因为冠冕太重了。“可怜的姑娘。”她喃喃地说。
彭罗斯小姐的离去给车厢蒙上一层阴影,但昆廷爵士把我们拉回了正轨。“我们现在比任何时候都需要一点音乐来愉悦身心,亲爱的。”他打了个响指,电灯暗下来,西塞莉走到钢琴前。车厢里一片沉寂,巴林戈尔小姐又咳嗽了一声,片刻之后,一首歌颤抖着、犹豫着从她口中唱出,那声音简直像彭罗斯小姐的说话声一样纤弱难辨。
我们不得不屏息凝神地努力听她唱。在暗淡的灯光下,车厢显得异常空旷,引发了回声。每一种声音好像都被放大了:细微的沙沙声、吸气声、钢琴发出的刺耳音符和后背摩擦天鹅绒的难听响动。巴林戈尔小姐唱的是一首意大利歌曲,这歌可能应该出现在歌剧院里,结果半道迷失了方向,碰上了她。歌声本该穿透这灭顶的寂静,可她的声音忽高忽低,颤颤巍巍,时断时续。
我咬住嘴唇,强忍着可怕的感觉——亲爱的读者,我想大概是同情吧。就好像看着一只雏鸟第一次笨拙地飞出巢穴,结果扑通一声坠落在地。
歌声终于停下了,巴林戈尔小姐羞涩地鞠了一躬。
“太棒了!”贾德森小姐鼓起掌来,表现出的热情实在有点过头。过了好一会儿,布卢姆夫人和两位年长的女士也加入了她。
“我一直跟你说,昆廷,她应该去舞台上追逐演艺事业。”海伦娜姑婆兴高采烈地说,我真是大吃一惊。首先,我从没听海伦娜姑婆说过一个女人应该从事任何职业——除了精进装饰客厅这门手艺以外。其次,这么友善的态度也实在不像海伦娜姑婆。
昆廷爵士似乎没有注意到这些。“那首歌是专门为她写的。”他的声音相当自豪,“等着看我在费尔黑文为她搭建的舞台吧!”
巴林戈尔小姐满脸喜色,冠冕在她头上熠熠生辉。“太感谢了。下一首大家想听什么?”
年长的女士们齐声响应,其中一位提议:“唱《西班牙女郎》!”另一位说:“唱《信徒精兵歌》!”
面对两个截然不同的提议,巴林戈尔小姐犹豫不决。但在昆廷爵士的点头示意下,西塞莉弹奏起一首欢快的进行曲,巴林戈尔小姐放松下来,开始演唱。这次她多了点自信,唱的是一首时下流行的、人人都能加入合唱的歌曲,她的嗓音也随之有了暖意。就在这时候,冠冕更加夺目。巴林戈尔小姐的脑袋随着音乐摆动,电灯和镜子把冠冕上的亚历山大变石和钻石变成了一片闪耀的紫光,恰如冠冕之名,宛若漫天极光。
西塞莉用钢琴弹奏出了强有力的高潮,巴林戈尔小姐的音调抬高了,音量也随之增加,吊灯上的水晶都为之颤抖,我们的耳膜也不例外。她刚刚深吸一口气,突然间停电了,车厢陷入一片黑暗。
巴林戈尔小姐的声音突然中断,但西塞莉又敲了几下琴键才反应过来。我徒劳地看着四周,每个人都在低声抗议,惊慌失措。贾德森小姐的胳膊伸向我,我本能地抓住她的手,回握了一下。
“谁都不准动!”我想这应该是布卢姆夫人的声音,“冷静,请大家提高警惕。”
“出什么事了?”有一位年长的女士说,“这也是娱乐项目的一部分吗?好刺激啊!”
“简直激动人心!”她的同伴拍手叫好。
“不,不,只不过是电压浪涌,我敢肯定。没什么可怕的,女士们!我马上就去检查。”我听到昆廷爵士从椅子上站起来。修复电力可能需要一些时间,现代化的车厢配备了现代化的装置,但很难应对这么原始的灾难。
片刻之后,我听到厚重的车厢门发出吱呀声,紧接着一股冰冷的空气扑面而来。
喊叫声四起。
再往后是一声惊叫:“我的宝贝!冠冕!冠冕不见了!”
注释
[1]世界上第一家私人侦探事务所,由苏格兰移民艾伦·平克顿在1850年创立。平克顿侦探事务所最开始的业务主要是罪案调查和抓捕罪犯。随着影响力越来越大,其业务也越来越广泛,甚至被政府授予了一定的执法权。1856年,平克顿聘请了年仅23岁的凯特·沃恩,她也成了美国历史上第一位女性私家侦探。——编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