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宫墙深几许，爷孙夜谈心

退朝之后，朱瞻壑正在府中忐忑不安地等待着消息。

他知道，今日在朝堂上的那番奏对，虽然顶住了文官集团的第一波攻势，也让皇爷爷看到了再次下西洋的巨大利益，但同样，也暴露了自己勃勃的“野心”。

皇爷爷会如何看待自己，是欣赏自己的开拓精神，还是会因此而加重对汉王府的猜忌和提防？他心里一点底都没有。

晚膳时，父亲朱高煦倒是兴高采烈，拉着他喝了好几杯，大赞他今日在朝堂上舌战群儒，有自己当年的风范。

朱瞻壑知道，这是老爹为了让母亲韦氏安心，特意装出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他也跟着强颜欢笑，心中却愈发沉重。

夜色渐深，就在朱瞻壑辗转难眠之际，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管家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殿下，宫里来人了，是亦失哈公公传旨，皇上……皇上召您立刻入宫觐见！”

来了！

朱瞻壑的心猛地一跳。

他迅速换上常服，跟随着传旨的小太监，乘坐着宫中的轿子，一路向着紫禁城的深处行去。

深夜的紫禁城，没有了白日的喧嚣，显得愈发肃穆庄严，高大的宫墙在月光下投下巨大的阴影，如同沉默的巨兽，让人心生敬畏。

这一次，他被直接引到了朱棣日常起居和批阅奏疏的乾清宫暖阁。

暖阁内，灯火通明。

朱棣已经换下了一身龙袍，只穿着一件明黄色的丝质便服，正坐在铺着厚厚坐垫的罗汉床上，手中端着一杯热茶，似乎已经等候多时。

他的面前，正摊开着那份由朱瞻壑和郑和联名上呈的《再下西洋计划书》。

“孙儿朱瞻壑，叩见皇爷爷。”朱瞻壑进门便跪倒在地，行了大礼。

“起来吧，坐。”

朱棣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他指了指对面的一个锦墩。

“谢皇爷爷。”朱瞻壑依言坐下，却只敢坐半个屁股，腰杆挺得笔直。

朱棣没有立刻开口，只是慢慢地喝着茶，目光则一直停留在朱瞻壑的脸上。

那眼神，不再是朝堂上那个喜怒不形于色的皇帝，更像是一个普通的祖父，在审视着自己这个许久未见、突然变得有些陌生的孙儿。

暖阁内安静得可怕，只有烛火偶尔发出的“噼啪”声。

朱瞻壑被他看得心里发毛，额角甚至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许久，朱棣才缓缓放下茶杯，开口问道，语气却出乎意料地温和：

“壑儿，你跟皇爷爷说句实话，你如此执着于再次出海，仅仅是为了那些作物和金银吗？”

他顿了顿，眼神变得锐利起来：“朕看你今日在朝堂上，对答如流，胸有成竹，不像是临时起意。

你是不是……还有别的想法？”

这番话，问得极其直接，也极其诛心。

朱瞻壑知道，这是皇爷爷在给他最后一次说实话的机会。

任何的欺瞒和虚伪，都逃不过这双历经风雨的眼睛。

‘皇爷爷这双眼睛，真是毒啊！想在他面前藏点心思，太难了！’

他心中苦笑，‘我不能完全暴露自己的野心，但也不能显得太过无私以至于虚假。必须真诚，但又有所保留。’

他深吸一口气，站起身，再次跪倒在地，郑重地叩首道：“皇爷爷明鉴，孙儿……确实还有别的想法。”

他没有抬头，低声说道：

“孙儿自四年前落水大病一场后，时常会做些光怪陆离的梦。

梦醒之后，便总觉得人生苦短，时不我待。此次随郑公远航，见识了海外的广阔天地，孙儿那颗不安分的心，便再也收不回来了。”

他巧妙地将自己的变化，归结于那场大病和出海的经历。

“孙儿不愿像寻常宗室子弟那般，在京中锦衣玉食，无所事事，虚度此生。

孙儿想为皇爷爷分忧，想为大明开疆拓土，想去建一番功业，想让自己的名字，也能像皇爷爷一样，被后世传颂！”

“至于那些金银财宝，固然是好东西，可以充盈国库，让皇爷爷有钱去办更多想办的大事。

但孙儿更看重的，是那片新大陆本身！那是一片未曾被开垦的处女地，是一张可以任由我大明挥毫泼墨的白纸！

孙儿想去那里看看，去那里闯闯，去看看我们大明的旗帜，能否插在世界的每一个角落！”

他这番话说得半真半假，既有少年人的热血与渴望建功立业的雄心，又巧妙地将自己的所有动机，都归结于“为皇爷爷分忧”和“为大明开创万世基业”之上。

朱棣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他。

当朱瞻壑说完，抬起头时，却发现朱棣的眼神变得有些悠远和复杂。

“开疆拓土……建功立业……”朱棣喃喃地重复着这几个词，仿佛陷入了久远的回忆:

“想当年，朕也跟你一样，有一颗不安分的心。朕也曾梦想着，能让大明的龙旗，插遍四海八荒。”

他叹了口气，声音中带着一丝不为人知的疲惫：

“朕让郑和下西洋，一来是为宣扬国威，让万国来朝；二来，也是想看看，这大海的尽头，究竟是什么模样。”

‘还有找找您的好侄子建文……’朱瞻壑在心里默默补充道，当然，这话他可不敢说出口。

“可是，壑儿啊，当皇帝，和当燕王，是不一样的。”

朱棣的目光重新聚焦在朱瞻壑身上:

“当皇帝，要考虑的，不仅仅是荣耀和功业，更是这天下万民的生计，是这国库里的每一两银子。

每一次远航，都是一次豪赌，赌赢了，万国来朝，风光无限；赌输了，便是民生凋敝，国库空虚，引来无数的非议和骂名。”

‘好好好，这会您倒是考虑国库了，日后找我大伯要钱打仗可不是这样……’朱瞻壑面上连连点头，心里却对爷爷的双标行为吐槽起来。

朱棣同样在心中感慨，‘这小子，倒是跟朕有几分相似，都有一颗不安分的心。只是，这天下，还经得起几次折腾？’

他看着跪在下面的孙儿，沉默了许久。

最终，他缓缓开口，语气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

“你的计划书，朕会仔细看看。此事体大，朕需要和内阁的几位大学士，还有六部九卿们，再行商议。你且回去等消息。”

朱瞻壑心中一沉，知道皇爷爷还是没有松口。

但朱棣接下来的话，却又让他重新燃起了希望。

“不过，你那个‘以商养航’的想法，倒是有几分意思。

只是其中细节，如何监管商人，如何分配利益，如何防范他们坐大，都需要有万全之策。”

朱棣的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你，先就此事，给朕拿出一个更详细、更可行的章程来！朕要知道，你不是在纸上谈兵！”

这是考验！也是机会！

朱瞻壑心中狂喜，他知道，皇爷爷这是变相地给了他一个继续推进此事的许可。

“孙儿遵旨！孙儿一定在最短的时间内，为皇爷爷呈上一份详尽的章程！”他重重地叩首道。

“嗯，去吧。”

朱棣挥了挥手:“还有，农庄那边，不可懈怠。朕，等着吃你种出来的粮食呢！”

“是，孙儿告退。”

朱瞻壑怀着忐忑而又带着一丝兴奋的心情，退出了乾清宫。

夜空中，星光璀璨，仿佛在预示着那片遥远大陆上，无尽的宝藏和未知的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