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阳的思绪,被姑姑楚云屏那依旧热情洋溢的声音,硬生生从遥远的童年记忆中拽了回来。
她还在兴致勃勃地描绘着今晚即将呈现的“顶级厨艺强化班”成果。
“我跟你们说,我这次学的可是正宗法式料理,融合了一点点分子料理的概念。”
楚云屏比划着,仿佛手中已经握着厨刀和调料。
“保证每一口都是惊喜。”
客厅里的长辈们,表情各异,有期待的,有礼貌微笑的,也有眼神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与楚阳此刻心情颇为相似的复杂。
楚阳听着,胃里那种微妙的熟悉感又开始翻腾。
他实在有点担心今晚的餐桌。
“那个,姑姑,我先上楼一趟。”
楚阳脸上挤出一丝温和的笑容,试图打断楚云屏的烹饪狂想曲。
“我的房间,好久没回去了,想上去看看。”
他找了个听起来还算合理的借口。
“哦,对对对,阳阳的房间一直都留着呢。”
楚云屏立刻被转移了注意力。
楚阳如蒙大赦,朝着楼梯的方向走去。
“待会儿晚饭好了我叫你啊,阳阳,一定要好好尝尝姑姑的手艺。”
身后传来楚云屏不依不饶的叮嘱。
楚阳脚步加快了几分。
走上二楼,楼梯是暗红色的实木,踩上去几乎没有声音。
过道里铺着厚厚的地毯,吸收了所有的脚步声,显得格外安静。
几扇房门紧闭着。
左手边那间,应该是父亲的书房,通常他会在那里处理一些集团的事务。
旁边那间,是父母的主卧。
楚阳的目光在主卧门上停留了一瞬。
他还记得小时候,这扇门晚上总是虚掩着的。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就总是关得严严实实。
至于再旁边的客卧,父亲母亲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就分床睡了。
楚阳心里闪过一丝念头,随即被他压了下去,这大概就是老夫老妻的相处模式。
他摇摇头,走向自己位于走廊尽头的房间。
门把手是黄铜的,带着些许复古的冰凉。
他轻轻一拧。
纹丝不动。
门锁住了。
楚阳微微蹙眉。
他记得以前自己的房门是很少上锁的。
不过转念一想,家里这么久没人常住,锁上也是正常的。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空空如也。
钥匙自然是没带的。
楚阳的目光在走廊里搜寻了一圈。
最后,他走到自己房门斜对着的一盆半人高的绿植旁。
那是一盆龟背竹,叶片宽大,绿意盎然。
他蹲下身,伸手到厚实的陶瓷花盆与墙壁之间的缝隙里摸索着。
指尖触碰到了一个冰凉坚硬的小东西。
是一把黄铜色的备用钥匙。
这是他自己藏的。
这个习惯,说起来还是因为沈星月。
那是他们刚搬进那个三十平米地下室不久的时候。
有一次,两个人兴冲冲地看完午夜场的电影回来,结果双双发现钥匙都忘在了屋里。
冬夜的风,刮在脸上像刀子一样。
“怎么办啊?”
沈星月冻得鼻尖通红,声音里带着哭腔,紧紧抱着他的胳膊。
楚阳也有些无奈,他敲了敲门,里面自然不会有任何回应。
“要不,我们找个开锁的?”
沈星月吸了吸鼻子提议。
“这个点,上哪儿找去,而且,”
楚阳指了指那扇单薄的木门。
“这锁,估计一根铁丝就捅开了,找开锁的也太亏了。”
结果,那天晚上,两个人就在楼道里瑟瑟发抖地等了足足三个小时,直到天快亮了,隔壁早起的大爷出门晨练,才被发现,然后帮他们找来了房东。
从那以后,楚阳就在家门口的消防栓箱子后面,用强力胶粘了一把备用钥匙。
而他自己楚家大宅的这个房间,他也依样画葫芦,在不起眼的地方藏了一把。
毕竟,谁知道会不会有那么一天,自己也会被锁在外面。
钥匙插入锁孔,轻轻一旋。
“咔哒”一声轻响。
房门应声而开。
一股熟悉的,略带些许尘封气息的味道扑面而来。
房间内的陈设,和他记忆中的样子几乎没什么两样。
靠墙的书架上,依旧满满当当地塞着各种医学专著。
《格氏解剖学》、《哈里森内科学》、《西氏内科学》。
这些厚重的书籍,承载着他年少时的求学时光。
书桌上,电脑还盖着防尘布。
而书桌正对着的墙壁上,那个最显眼的位置,依然挂着那张有些泛黄的合照。
照片上的他,穿着一件略显宽大的白大褂,笑容青涩却灿烂。
他怀里,是穿着一身戏服的沈星月,巧笑嫣然,眼眸亮晶晶的,头歪着靠在他的肩上。
那是沈星月第一次拿到重要角色的戏服,兴奋得拉着他拍了好多照片。
也是他医学院毕业典礼那天,他直接从典礼现场穿着白大褂跑去片场看她。
导师气得吹胡子瞪眼,说他不务正业。
楚阳打开了房间里的衣橱。
一股淡淡的樟脑丸混合着木头清香的味道。
衣橱里,挂着的衣服并不多。
几件他以前常穿的休闲服,几件衬衫。
在最里面,用防尘袋罩着一套西装。
那是一套深灰色的定制西装,剪裁得体,面料考究。
这是他医学院毕业典礼前,家里特意请知名设计师为他量身定做的。
希望他在毕业典礼上能穿得体面一些。
但他最终还是选择了那件普通的白大褂。
楚阳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西装柔滑的面料。
他没穿这套西装的原因很简单。
沈星月那天来参加他的毕业典礼,看到他穿着白大褂,眼睛亮晶晶地说:
“楚阳,你穿白大褂的样子真好看。”
“特别像那种,嗯,救死扶伤的大英雄。”
她当时歪着头,努力寻找着合适的形容词。
就那么随意的一句话。
他却记了好几年,一直记到了现在。
他小心翼翼地将西装拨回原位,关上了衣橱的门。
走出房门之前,他的目光又一次落在了墙上那张合照上。
照片里的两个人,一个穿着象征救死扶伤的白大褂,一个穿着演绎悲欢离合的戏服。
看似毫不相干的世界,却因为彼此,紧密地连接在了一起。
他下了楼。
客厅里的气氛,似乎比他上楼前要热闹了一些。
除了原先的几位叔伯和堂兄,又多了几张陌生的面孔。
一对看起来约莫二十出头的年轻男女,还有一个中年男人,西装革履,神情略显拘谨。
那对年轻男女,男的俊朗,女的秀美,眉宇间似乎有些眼熟。
楚阳在脑海中搜索了一圈,并没有找到对应的记忆。
看来,自己不用担心在饭桌上成为焦点,或者被姑姑拉着点评她的“黑暗料理”了。
新来的客人,总能分担掉不少注意力。
楚阳心里暗暗松了口气。
他猜想,这几位生面孔,大概是哪位叔伯家的亲戚,或者是生意上的伙伴带来的子侄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