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烈的香味充斥在马车内,直窜谢珉的鼻腔。
加上略有些颠簸的山道导致马车有些晃荡,她只觉得肺里一阵翻涌。
抑制着想要让魏九嶷灭掉散神香的冲动,谢珉不得不强行转移自己的注意力,检查起了命不久矣的胡烈的伤势。
剥开胡烈破烂的外衫,遒劲有力的肌肉上密密麻麻的伤痕触目惊心,新伤旧伤盘根错节遍布胸口,让谢珉不得不感叹起此人顽强的生命力。
以往她的病人都是死人,还是第一次给活人治疗,胡烈因毒素而高热的温度透过皮肤传递到她的手指,甚至有些烫手。
伤口在胡烈的右肩,斜侧着延伸到胸口之上,外翻的血肉向外不停渗出黑红色的污血。
“刀。”
谢珉习惯性地伸出左手想要接过助手的工具。
她还没反应过来,手心便触碰到冰冷坚硬的物件。
手中匕首上镶嵌的海蓝色宝石掠过一抹天青色的流光,险些晃到了她的眼。
谢珉撇了撇嘴,掂量了一下手中这把精雕细琢甚是精巧的匕首,多少有些不太趁手。不过人为刀俎她为鱼肉,她也不敢提出更多要求,只是从自己衣袖上切下一块布蒙住了自己的口鼻。
随后,向魏九嶷借了杯酒,谢珉将匕首粗略的作了下消毒处理,便弯下腰开始给胡烈处理腐烂的伤口。
“唔——”
胡烈虽已虚弱至极,但剜心痛楚仍是让他不由自主开始挣扎。他常年习武,身体素质远高于常人,谢珉哪里按得住他,挣扎之际甚至险些被自己手中的匕首伤到。
谢珉被胡烈推开,重重地撞到厚实的檀木板上,肩胛骨被撞得生疼,不由得有些恼怒地提高了音量,对着端坐在软塌上一副漠不关己态度的魏九嶷嚷道:“按住他的肩井穴!”
魏九嶷眉峰微挑,还未发作,便又听见谢珉的声音:“往右三寸,用七分力!”
从来没有人敢用命令的口吻对他说话,更何况只是个身份不明的贱民。
甚至还是三番两次如此。
但鬼使神差地,魏九嶷起身并指按向了胡烈的穴位。
身下的病人即刻停止了动作。
“三棱针。”
有人帮忙,谢珉便全身心投入了治疗之中,继续伸出左手向魏九嶷索要工具。
魏九嶷垂眸看向先前便放置在软垫之上的那一排针袋,眉心一跳。
明明工具就在她手边,她还要这般使唤自己,莫非她真是活腻了?
谢珉一边将剔掉的腐烂肉块随手扔进地上的木质托盘里,一边头也不抬地向魏九嶷解释道:“趁着毒素的量还不至于大到要他的命,我一会儿要给他放血。”
魏九嶷一手按住胡烈,一手将针袋递给了谢珉。
他早就看出来这少年大胆,只是没想到他心里对自己居然没有分毫惧怕。
倒是个不知死活的。
光影之下,她本就单薄的身子看上去更加消瘦,颇有些英气的眉眼也增添了几分阴柔,苍白的唇微张,饱满上翘的唇珠让她多了几分女人的俏皮。
收回视线,魏九嶷重新将注意力落在胡烈身上。
他身上的腐肉已被清理干净,殷红色的肌肉裸露在外。
谢珉玉指翻飞,干脆利落地替他缝合起创口。原先一指宽的的切口用羊肠线紧密的缝合在一起,每一处皆是整齐排列错落有致,不过一炷香的功夫,横贯半个上胸膛的伤便被她处理妥帖。
用袖子胡乱地擦掉了额上的汗水,谢珉没有来得及喘口气,又选了根更长的针,准备替胡烈放血。
尖锐的针头刺破少商穴,昏迷中的胡烈闷哼一声。
血液缓缓向下滴淌,落在地毯上,深色的血花逐渐向外扩散开来。
“直接给他的穴位扎针放血可能会有些痛,但是这样可以快速让他排出那些毒血。”
她全神贯注的看着手里的三棱针缓缓被皮肤掩埋,纤长的睫毛轻颤:“要是能弄到一只水蛭的话就好了,让水蛭替他吸掉那些毒血可要快上许多。”
“该说不说,昏官那一脚让他伤口裂得更严重了,伤了他的元气,但是吐出来的那些毒血也确实给他续了会儿命,否则只怕他坚持不到现在了。”
每当沉浸在工作状态的时候,谢珉总是会变得絮絮叨叨。
除了因为原来工作的时候需要给自己手里带的学生讲课,还有一方面就是她的“病人”不仅冰冷,还格外沉默,如果不说些什么暖暖场,那种压抑的氛围会让她有些难受。
车厢内刺鼻的血腥味混合着香炉中袅袅的浓香让人想要作呕。
谢珉吐出一口浊气,换了个位置,挪到胡烈脑袋旁边,取出另一根针,刺破了他的的太阳穴。
血液喷溅在魏九嶷玄色的云锦外衫上,瞬间融为一体,他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
感觉到他的不悦,谢珉贴心安慰道:“这血液虽然有毒素,但对人体没有直接伤害,王爷若是担心,将这衣服洗过便没事了。”
魏九嶷冷笑一声,眼底盛满凉薄:“本王所杀之人流的血怕是能塞满京城的护城河,这些血便是作开胃小菜也不够。”
他的声音本就低沉冷冽,呼出的气息喷薄在谢珉的脖颈间,激起了一层寒栗。
……真是个疯子。
谢珉腹诽了一番,将手指搭在胡烈的颈部,他的脉搏依然虚弱,几乎微不可查。但相比方才紊乱的脉象,此时律动规律了许多,想来是她的治疗有了效果。
突然,陷入昏迷的胡烈死死抓住了她的左手,剧痛瞬间将她淹没,让她忍不住爆了声粗口。
“卧槽!”
从胡烈精壮的外型就能看出他自是力大无穷,这一下突袭谢珉只觉得手腕都快被拽断了。
来不及呼痛,她眼前白光一闪,竟是魏九嶷拿起了那把匕首准备捅向胡烈的气管。
妈的!这可是她好不容易救过来的人,真给她捅死了不是白救了!
“住手!”谢珉想也没想,伸出右手护住了胡烈。
匕首如流星划过,在她伸手之际堪堪停在了距离手背不足一指的位置。
“你疯了?”谢珉有些恼意。
“他已染上癔病,只怕与死了无甚差别,不如直接杀了他。”
谢珉咬牙切齿地想要掰开胡烈的手指,因为疼痛说话都不利索:“不、不是癔病,他这是药物中毒导致谵妄,是、是正常的……”
她的眼中已经噙满泪水:“快帮我把他绑起来,我的手要断了!”
修长的手指干脆利落的落在了胡烈的神门穴处。
只是一下,胡烈喉头间低沉的嘶鸣声以及胡乱动作产生的响声戛然而止。
一挣脱钳制,谢珉立刻弹射到角落里背靠着硬木,揉着吃痛的手腕,通红的眼瞪着另外二人,没有说话但显然在心里骂人。
琥珀色的眸子里写满了不服气。
魏九嶷长袖一挥,花生大小的药瓶便落在了谢珉手里。
“这是……?”谢珉警觉地问道。
“金疮药。”
“……谢谢。”谢珉没想到他这个杀人不眨眼的疯子还会给关心她的安危,有些讶异。
“他这血再放半小……一炷香便须得替他止住血,后面用些丹参、阿胶之类的药草补些气血,再如此反复几次便能好了。”
魏九嶷漆黑的眸里映射出落魄少年的身影。
“只是毒素多少对他的神经……身体产生了些影响,日后可能多少会耽误他的行动。轻则不能再习武,重则落下残疾。”
冰凉的药膏裹满手腕,火辣辣的痛楚减轻了不少,谢珉看上去脸色好了不少。
她诚恳地看着魏九嶷:“王爷,即便他日后不能再替您办事,作为行医之人,还是希望您能善待他,到底是一条人命。”
“你倒是仁善。”魏九嶷冷眼看她,不禁嗤笑。
“胡烈的事毋需你操心,本王自有安排。”
“吁——”
马车一个急停,车外适时传来属下禀报的声音。
“王爷,我们到了。”
“将谢珉带至书房。”
魏九嶷简单应允了一声,吩咐其他人将胡烈抬进了府邸,弯腰迈下了马车。
“是!”
窝在角落的谢珉悄悄将三棱针收入了袖中,跟在了银甲兵的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