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与君初相识

九百年来，忘川下了第一场雨。

雨来得突然，也很急。

地府里的官老爷压根没想到忘川河还有发洪水的时候，防洪救灾一件也不会做。

只能眼瞅着大雨把一些野鬼怨鬼都送进了忘川河里，成了吃人的恶鬼。

阿月也被顺带着冲进了忘川河，不过她没能成为恶鬼，倒是成了恶鬼的香饽饽。

她只能赤足走在忘川水里，饿了几千年的恶鬼在水里啃噬着她的骨肉，她不知疼痛，只是眼神呆滞，嘴里重复着：“阿月，阿月……”

直到后来整个忘川河回荡着“阿月”，连忘川河水都起了涟漪，落入的雨，像是成了刺骨的冰。

不知不觉，阿月就走了三日，她离河岸越来越远。

则玉抱起她来的时候，她的双腿已经是白骨森森。

忘川河里撑船的人，不由得叹息：“又是一对痴情人。”

可当阿月抬起眼眸时，却发现并不认识眼前人，双腿已然全无知觉，她只能用双手拼命挣扎。

一拳拳打过去，对于则玉来说丝毫无用，只是他的眉头还是紧皱在了一起。

忘川河的恶鬼咬起人来可真疼，她是如何忍住的？

再望着阿月那双白骨森森的腿，他无奈道：“怕是要修养百年。”

阿月顿了顿，开口时声音还有些嘶哑：“为何关心我？”

则玉渡了些仙气给阿月，护阿月平安一时，忘川河里的船划过此处，却没停留，这船啊！只渡岸上的人，河里的人是上不了船的，只能各凭本事。

即使有仙气护体，也挡不住这忘川河的千万恶鬼，等到岸边时，则玉的白袍子也染成了红色。

他抱着阿月，回答了先前的那句话。

“我带你回家。”

他们是相熟的。

则玉把阿月带回了无量酒馆，用了半数仙丹，才让阿月的骨肉长回来。

先前被恶鬼啃咬的时候不觉疼痛，现在血肉疯涨才觉撕裂之痛，实在是钻心。

也是那钻心让她突的忆起眼前人，哪怕小脸惨白，她还是低着头含着歉意喊道：“师父。”

“嗯，别伤着了，不然就该不像她了。”

则玉说话的时候温柔上了眉眼。

阿月不太懂，只觉得她的师父是极好的，毕竟当初是师父把她从乱葬岗捡了回来。

她不知自己的身世，也不知自己是活着还是死了。反正就是在城外的乱葬岗里呆着，离不了，出了方圆几里就有灼烧之痛。

乱葬岗里的孤魂野鬼又老爱欺负她，特别是有个破小童，小小年纪不知怎的就死了，还在乱葬岗里作威作福，总和她说：“你这种什么都不知道的，以后入了地府，连孟婆汤都喝不了，只能在地府受七十二道酷刑。”

说着破小童还会装模作样的演起来，“你知道这个吗？就是这样这样……然后把你放火上烤。”

“还有这个，往你的鼻子嘴巴耳朵里灌一万次水。”

……

阿月被吓唬得一愣一愣的，说什么也不愿意去地府里。

而其他的孤魂野鬼，有些怨气大的，就想着阿月这一缕魂魄，她与乱葬岗的其他孤魂野鬼不同，她的魂魄就是闻着也是香甜的。

好在破小童虽然平日里爱吓唬她，却也时常护着她，其他的孤魂野鬼来的时候，他就露出一副青面獠牙的模样，还让阿月学着她的样子。

阿月学了，狠起劲来，却都是温温柔柔的模样。

破小童叹息道：“若有一日我不在了，你当如何？”

他又摇摇头，摆摆手道：“算了，守着你也无妨。”

难得这破小童说起话来深沉，颇有几分大人模样。

夜里的风凉飕飕的，阿月蹲在破小童的身旁，歪着脑袋：“鬼也会染上风寒？”

破小童抱紧身子，眼神闪躲，还在咳嗽的时候，脑子里就在想着怎么说。

这鬼生病，说出去都是骗人的鬼话。

只是好在阿月的脑子没有寻常人聪颖，也是信了破小童的鬼话。

之后几日，破小童竟不见身影，阿月被其他孤魂野鬼追得满山乱跑。

她想破小童是不是先前染了风寒，身子弱，入了地府里去了。

想想地府里的七十二道酷刑，阿月就忍不住发抖，也不知道，破小童能不能想起他的过往来。

乱葬岗怨气太重，破小童离了几日后，昭山就来了一个仙官，瞧此阴气缭绕，说是要渡了他们，投胎去。

阿月也在其中。

只是仙官渡魂时，那些孤魂一个个痛苦得很，表情比破小童的青面獠牙还恐怖。

阿月怕了。

直到孤魂四散，有鬼说：“这哪里是渡魂的仙官，分明就是魔族里的人想要修为大增，吸食着魂魄，这是灰飞烟灭，投不了胎的啊！”

此时大家才慌乱起来，阿月也跟着跑着，可对这仙官来说没一个能跑掉的，因为乱葬岗里的孤魂野鬼出不了昭山。

那仙官追到阿月跟前，端的是风光霁月的模样。

这确实是仙族之人，魔族的没一个气息干净的。

阿月感受到他打量的目光，浑身不自在，想逃又无处可去，她每跑一步，他就会出现在眼前。

“你没死，为何会在这？”

阿月算是听了一个笑话，她把自己当鬼几百年了，如今来了个仙官说自己没死，那她这几百年的鬼岂不是白当了？

她往后退了退：“仙官，莫不是贪图我的美色？”

要说美色，阿月确实是没有的，她那副瘦骨嶙峋的模样，只会让人看得心疼。

仙官大笑，要是吸食了她，可比满山的孤魂野鬼修为进展迅速。

这一味精魄，不知是哪位仙君留下，难怪昭山的孤魂野鬼出不了昭山，祸不了人界。

当阿月感到疼痛时，天上又来了个仙君，穿的是白袍子，周遭冷冷的。

他挡在她的身前。

“你可知仙界的人修不得邪道？”

“等我仙力大增，有几人敢说！”

“冥顽不灵。”

仙官一击，如以卵击石，白袍子仙君不过一挥衣袖，他便重伤吐血。

他废了仙官的仙力，轻声道：“永不再入仙籍。”

仙官眼神里只剩下恐惧。

没了仙力的仙官就是一个凡人，先前还四处逃窜的孤魂野鬼涌了上去。

终究是自食恶果。

阿月还在感叹，白袍子仙君却转过身来。

她一下愣住了，真真是好看啊，特别是那双眼，似乎装下了浩瀚山河。

白袍子仙君却如见故人，轻声呢喃：“小忧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