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游乐场

晚上九点十五分，飞湖市西南城区。

夏夜的空气闷热迟滞，树叶不动，街道两侧只有偶尔几辆车掠过。人行道铺着浅灰色砖块，路灯间隔拉长，光影斑驳。

一辆警车缓缓沿慢车道巡逻。副驾驶上的李若澜坐得笔直，手肘抵着车门扶手，目光安静地扫过街景。不断从街道的每一处角落里寻找什么。

车内开着空调，气流穿过车顶出风口，微不可闻地吹动她肩侧的发丝。

驾驶座上的周启撑着方向盘，打了个不太压抑的哈欠，打破了车里的沉静。

“咱今天是不是已经转了三圈了？”他说，“我严重怀疑再绕两次就能背出这段路上哪家药店灯管坏了。”

他语气带点疲惫的又带点不解。

李若澜没有回应，只顺手调小了空调风量，将车窗降下一点。风吹进来，不凉，带着白天晒热后的尘气。

她知道，这一带确实不属于重点治安区域。但她更清楚，这几天高频巡逻的命令并不只是表面上的“治安预防”。

那天局长亲自把她叫进办公室，签署了一份新文件。

灰衣老人事件，已被列为二级封锁调查，归档编号为异常个体接触级。所有跟踪与研判必须保密，包括对同僚。记录、提报、行动反馈一律走单线报告系统。

换句话说，她此刻所知、所追、所查的任何东西，连坐在旁边的周启都不能知道。

哪怕他是她的搭档。

“你是不是心情不好？”周启还是没忍住开口，“从上车到现在你连个‘嗯’都没给我。”

她不动声色地转头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好吧。”周启举手投降，“我闭嘴，你当我多余。”

红灯亮起，车停下。

也就是这时，李若澜忽然直起上半身。

她的余光在挡风玻璃前方扫过——人行道对面，一道灰色的身影缓缓经过人行道，步伐缓慢，风衣下摆随着动作微微摆动。

她目光猛地一紧。

那个步伐不快，身体略微前倾，重心却极稳。肩背弓着。

她几乎没犹豫，直接低声开口：“停车。”

“停着呢。”周启一边说一边侧头，“怎么了？”

“下车。”她盯着那个背影，“跟上他。”

“等一下，那谁啊？你认——”

她已经打开车门，跨步下车。

她不需要再确认了。

那不是错觉，不是相似，不是影像重叠。

那就是他。

灰衣老人并未察觉被尾随，或者说，他压根不在意。

他沿着人行道穿行，拐入一条背街小巷，再沿着一座废弃广场外沿的围栏慢慢走动，最终进入一处写着“维修暂停营业”的游乐场小门。

铁门没锁，门口堆着施工围挡和卷起的警戒线，像是施工刚停下不久。

李若澜脚步不快，却保持在二十米的跟随距离内，不远不近。

她的手已经搭上腰间的装备带，但并未取出任何器械。她不确定眼前会发生什么，只知道必须看清他要去哪里。

“我说……”周启跟在后头，呼吸有些急了，“咱到底在跟谁啊？你看起来像是要抓人，又不像是执行逮捕。”

李若澜停了一下，转头看向他。

“你留在外面。”

“啊？”

“我进去。”她目光平静，语气却不容置疑。

“不是，你这……”周启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那片幽暗的园区，“你一个人进去万一——”

她没等他说完，已经迈步走入游乐园。

门内的路面破损，有些地方甚至露出了钢筋框架。灯光昏暗，整片园区显然处于封闭状态，只剩下应急照明亮着，稀稀落落几盏，照不清方向。

李若澜跟着老人，避开水迹，穿过售票亭后的小路，一路向员工专用通道走去。

她没再回头看周启。后者站在门口，像是犹豫要不要追上去，最终还是没动。

通道尽头是一道金属门，门上写着“器材仓库禁止入内”。

门虚掩着，里面亮着灯。

李若澜没有推门，而是先静静站了一秒，耳朵贴近，听了听。

没有脚步，没有动静，只有某种机械运作的低鸣声，混着极轻的电流。

她推门进去。

里面是一间不大的仓库，三面墙堆满了断裂的座椅、安全带、装饰布料，最中心被清理出一块空地，空得诡异。

李若澜的脚刚踩进去，鼻尖就捕捉到一种混杂的气味。

不是血，是甜的。

像糖精，或者是没清理干净的果酱。

空气中除了那诡异的甜味，还隐隐传来一段音乐。

那是游乐园的主题曲。

轻快、复古的童谣节奏，不大不小地从天花板角落的旧喇叭里流出，反复播放着某种“欢迎光临”的旋律。每四句循环一次，像是失了控的招待语音，一遍遍地响着。

那味道混着温度与金属，黏在鼻腔里不散。

她目光扫过那圈杂乱的器械，然后定在了中心。

那是一张断裂的投币座椅。

她的喉咙紧了一下。

不规则地摊在四周，有穿制服的，有穿短袖便装的。

大概二十多具。

他们面朝上，眼神空洞，好似死得没有挣扎，没有防御。

李若澜呼吸慢了一拍，然后从腰间拔出警务终端。

她没有惊慌，只是迅速地输她要报告的内容。

“目标疑似现身，飞湖游乐园器材室，发现集体死亡现场，已确认异常。”

按下发送之后，她取出手机，正要拨出语音联系。

而就在那一刻，背后传来一阵极轻的摩擦声。

布料摩擦空气，鞋底蹭过水泥。

她回头。

没有看到人影。

但她知道，那个“人”站在了她身后。

李若澜缓缓呼吸，肌肉已下意识绷紧，握着手机的指节发白。

她没动，只侧耳听着背后的声音——轻，像是有人在一步步靠近。

那种存在感极不自然，不像人类在身后，更像什么东西穿着人类的皮，

她猛地转身，同时抬手亮出警棍。

什么都没有。

空荡荡的过道。

一块椅垫在角落滑落下来，扑通一声砸在地上，像是刚刚被什么踢倒。

这声音一出，气氛骤然绷紧。

她半侧着身准备退出去，脚步一挪，后颈一凉。

来不及反应，一股重力直接砸在她脖子后方。

动作干脆带着巨力。她身体一震，脑中轰鸣一声，视线模糊成一团光点。

手机从手里滑出，落在地上，屏幕还亮着。

她的拇指在失控前本能地按下通话列表最上方的名字。

林开。

通话拨出，发出“嘟”的一声等待音。

李若澜跪倒在地，一手撑住，身体剧烈颤抖，眼前开始发黑。

她试图开口说话，喉咙却只能发出一点气音。

身体彻底倒下前，她看到地面上的手机，听见微弱的回响声——

连接中。

之后，一切断掉了。

她倒在尸体之间，像一块失去控制的拼图碎片。

仓库再次归于安静，只有通风管道里还传来微弱的风声，还有玩偶的眼睛，依旧睁着，盯着门口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