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杭城天黑得很早,还不到下午五点天色就暗了。灰蒙蒙的云朵低垂,寒风夹杂着江南的水汽,吹得行人缩起脖颈。绿地商务楼内的气温也好不到哪儿去,这座属于某小区的独栋商务楼租金不高,环境设施自然也就只能凑合,即使在只有两米出头层高的低矮空间里,中央空调发出费力的“呜呜”声,晨星科技的员工们依旧需要穿上外套保暖。
除了总经理办公室,这里额外配备了一台暖风机和电暖炉,姜星就站在房间正中央。她身形中等偏瘦,有一张标准江南女子小巧的瓜子脸骨骼,却因没有褪去的婴儿肥显得些许圆润,身着淡绿色短款羽绒服和浅色加绒工装裤,马尾因头发粗硬比常人更翘,让人一眼望去便觉得她稚气未脱。她用那双又大又圆的黑葡萄般的眼睛认真看向桌对面的老板,表示自己洗耳恭听他的教诲。
这张稚嫩的脸让王禹看得心烦,他吐出一口烟圈,顷刻间换上虚伪的笑:“你觉得自己的案子怎么样?”王禹是春节前一周来到晨星科技的新任总经理兼游戏制作人。那时的晨星刚连续经历了两个项目的失败,唯一的天使投资人孟老板心灰意冷考虑撤资。在这个节骨眼上,拥有数十亿流水成绩傍身的王禹经人介绍与孟老板相识,以极低的价格购入了晨星三分之一的股份,也就此为这家不足三十人的小公司带来一线生机。
果然便宜没好货,果然池浅王八多,就比如眼前这位,王禹想。他在工作中最讨厌三种人,一是从小生活条件优渥的大城市土著,他认为他们生来就在罗马,不具备拼搏奋斗的上进心;二是成绩好的“书呆子”,他认为他们总是自以为读书好就是一切好,进入社会常常心高气傲眼高手低;三则很难说出口,否则会显得他过于封建即使在酒桌上也会被人调侃。至于不符合他想象的人则不在考量范围内,他会说那只是个例。
姜星简直聚齐了他最讨厌的三元素。这不,她方才提交了一份项目计划书,《牧歌物语》。现在的市场环境做模拟经营类的手游,有理想,也有病。
“我觉得还可以。”姜星也给了一个面对领导时的通用客套假笑。岂止是还可以,她觉得自己的策划案相当好。只是当领导问出这种问题通常是表达不满,她也只能谦虚了。就算王禹真觉得她的策划案不行也无所谓,她早为了保险起见在春节后上班第一天就投出好几份中小公司的主策划岗位简历——晨星不要她的策划案,有的是公司要。她还上了第二道保险,托了几位老同学内推大厂工作,骑驴找马的她在晨星能拖一天是一天。
王禹心里夹着嗓子模仿姜星的声音重复了一遍,暗自冷哼。若说姜星只是长了双普通人中的大眼睛,王禹则是大到略显病态,本就窄瘦的脸上,露出大面积眼白的眼睛微微鼓起,此刻他还努力拉扯嘴角向上,这让他反而看上去怪异渗人。他用几乎快绷不住的刻意温和声调说:“你的案子还是好的,就是实施起来比较困难。”
“嗯。”姜星点头,没有一丝反抗地接受了早就预料到的结果。
1990年出生的姜星一路跳级,2010年就毕业于浙江大学计算机系。说来也是名校的名牌专业出身,之所以会来到晨星这个名不经传、通常被玩家戏称为“小作坊”的小游戏公司,纯粹是因为晨星的创始人王伟斌和她有些渊源。王伟斌的爷爷和姜星的外公曾经是战友,小时候两家人过年总会见上一面。半年前,姜星在业内被称为“牛厂”的知名游戏公司的项目被砍,原本已经有其他项目组对她发出邀请,但在王伟斌三顾茅庐般的热情和主策划岗位的大饼忽悠下,还是入职了晨星。姜星做了三年的程序员,同时也是做过多款游戏攻略的资深玩家,她自认为就算转岗也有当主策划的资格,然后就被王伟斌骗上了贼船,接手了一个快要烂尾的A项目。
当初王伟斌是这么说的:“A项目马上就要被砍了,你先拿它练练手,不出两个月就有新项目可以做,到时候方案你来定。”这一做就是半年,直到王禹的到来才彻底终止了A项目的研发。
半年来姜星都没等到新项目,在如今已经改朝换代成新王总的“天下”,老王总这位“前朝余孽”的承诺又怎么能算数?
大办公室里一排排办公桌紧密相连,每张办公桌上都有一台电脑,员工们仿佛是给每台电脑配备的碳基零件。只是晨星这台大型机器因唯二项目的失败几乎停止了运转,许多台电脑都失去了属于自己的人类,留下的人则一边假装工作、等待其他公司的offer,一边期许王禹的到来能改变现状。
姜星也是其中一员,她看似盯着屏幕,思绪早已飘到了如何应对今晚的面试上,直到屏幕右下角的小企鹅亮起。
王伟斌:“怎么样,老王怎么说?”
“老王”是王禹要求大家对他的称呼,“斌哥”则是员工自发对王伟斌的称呼,正好也让同姓的两位王总不会撞了名。
姜星还没来得及回复,王伟斌又一条消息:“俊翔说老王把他的方案否了,那你的总该能通过吧?”
此时一个新建的默认名称为“王禹、王伟斌、刘俊翔、姜星(4)”的小群弹出消息——
王禹:“开个小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