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魂山上风声愈发尖锐,仿佛每一阵风中都藏着千百道低语。林澄和宋执踏过幽谷的最后一段山路,足下是古旧的石阶,早已被岁月风蚀得斑驳凹陷。每走一步,都像踏在命运的骨节上,沉重又真实。
他们终于在迷雾散开的瞬间,看见了那扇传说中的——归魂之门。
那不是门,更像是巨岩之间自然裂开的缝隙,高如山脊,幽暗深邃。门上镌刻着古老的魂纹,如灯焰般扭动流淌,仿佛有生命。那魂纹在雾气中若隐若现,每靠近一步,林澄便觉得心跳加速,仿佛体内的某部分正在被唤醒,某种她一直不愿面对的宿命,正在透过这道门,凝视着她。
“你听。”她忽然停下脚步,睫毛轻轻颤动。
“什么?”宋执紧跟着停住,望向她微凝的眼神。
“像是有人……在唱歌。”
他们屏息静听,那是一种古老调子,仿佛遥远年代的祭魂吟诵,低回婉转,如水中摇曳的烛光,勾人魂魄。那旋律里藏着一种深沉的悲哀,仿佛在为某个注定无法归来的灵魂,送行。
就在他们即将踏入门前时,一道人影陡然出现在门口。他仿佛是从魂纹中走出的影子,身着旧制司灯者之袍,灰白色的衣角在风中飘动,面容被黑纱遮盖,只露出一双冷漠的眼睛,仿佛洞穿时间的黑曜石。
“林澄。”那人开口,声音沙哑,却如钟磬击石,清晰得刺耳。
林澄一怔,下意识拉住宋执。
“你是谁?”
那人沉默片刻,缓缓摘下面纱,是一张憔悴却极具压迫感的脸。岁月在他脸上留下了深深沟壑,一道狰狞的长疤从眉骨延伸至颈侧,仿佛被魂火灼烧过,疤痕中仍残留淡淡红光。
“我曾是你父亲的护灯人。”他说,眼神在林澄面上定格许久,像是透过她在回望过去。
林澄心头一震:“你说……林慎之?”
“你父亲曾在此地,亲手封印过一盏‘失序之灯’。那灯中封着赤水旧神最后一缕魂念。你若再前进一步,就再无回头之路。”
“旧神?”宋执低声重复,眉心微蹙。
“归魂门后的世界,不属于现世。”男人缓缓举起一块残灯碎片,那碎片被包裹在黑布之中,一露出光芒,林澄便感到魂魄剧烈颤动。
碎片上,赫然浮现出林慎之的手印符篆——林澄父亲唯一使用过的魂印。
“你要知道自己为何能看见魂灯,为何梦中总有火光指引。”男人的声音缓缓,“那不是天赋,而是血的继承。你从一出生,就继承了那一盏——赤魂之灯的血缘印记。”
林澄怔住,脑海中浮现出童年时期手腕那枚诡异红痕的记忆。医生说那只是胎记,可如今,它仿佛在灼烧。
“你是说……”宋执皱紧眉头,“她的命魂里藏着……那盏灯的残念?”
男人没有回答,只是将那块残片投进归魂门。下一瞬,门内传来一声低吼,如远古巨兽翻身,似乎无数封印正在同时松动。魂纹震动,整个山顶轻微晃动,那些纹路像活过来一般攀附到林澄脚下。
她低头,只见自己手腕上的红痕,此刻竟被点燃了。火光自皮下流动,一路蔓延至肩、至胸,甚至连灵魂深处也在回应。
“你,是那盏灯最后的钥匙。”男人缓缓后退,目光沉痛而警示,“若你执意而行,所有封印都会崩裂。你将唤醒沉睡于魂界的旧神——那位你父亲用尽一生也无法彻底镇压的存在。”
“我父亲……他是因它而死?”
男人沉默。
“那我母亲呢?她疯掉,是不是也是因为这灯?”
“是。”男人终究吐出一句,“那盏灯曾试图借她之手回归现世。她撑不住。”
林澄只觉得胸口剧烈收缩,一时竟无法呼吸。她一直以来试图拼凑的线索——梦境中燃烧的灯火、母亲反复念叨的“归魂不能归人”、父亲失踪前最后记下的“魂图东章”——在此刻终于拼接出全貌。
那盏赤魂之灯,也许从未熄灭。
它只是……被暂时压制。而自己,就是那个唯一能打开封印的“钥”。
风忽然转向,归魂门的缝隙中吹出一阵寒流,像是魂界向林澄吐出的最后通牒。
宋执握住她的手:“你还想继续吗?”
林澄仰头望着那道门,眼神深沉。门后的世界未知、黑暗、可能是死亡。但她知道,若现在转身,她一生都会被这道门的影子笼罩,再也无法自洽。
“我从小就活在疑问里。”她轻声说,“如果我现在不进去,我会后悔一辈子。”
她踏出一步,火光瞬间从魂纹中腾起,赤红光柱冲天而起,照亮整座渡魂山。
那一刻,天地仿佛为之变色。
男人退后一步,面上闪过一丝莫名神色。他看着林澄的背影,喃喃低语:“记住——灯火不归人,不归则不存。”
宋执没有犹豫,紧随林澄,踏入火光之中。
两人的身影在门中消失,唯余山巅赤焰未息,似有千万魂影在其中回望。
——归魂之门,已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