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行路艰难(二合一)

“找掩护!!各伍交替掩护!不要落单!!”

王二官朝着迎面扑来的一只凶暴蝙蝠狠狠地劈出腰刀,血红色的真气一闪而过,将长了翅膀的野兽凌空砍爆成了一蓬污血与碎肉。

自第四天的深夜开始,向北进发的路途越发困难了起来。

从巴掌大的小东西,到一人高的凶暴蝙蝠,铺天盖地的蝙蝠群像穷凶极恶的鬣狗群一样咬上了骑兵队的尾巴。高强度的战斗已经耗空了每一个骑兵的箭壶,许多人就连备用的弓弦都已经拉断,只剩下光秃秃的弓身装在鞍袋里。面对从天而降的野兽,骑兵们只能围着自己的战马,用长戟与腰刀指向天空。

即使是这样精疲力竭,极端缺少远程投射火力的骑兵队也不是区区蝙蝠所能撼动的,队伍没有什么伤亡,但是随队的牲畜骡马死伤逃散了很多。骑兵队现在人手太过稀缺,只能尽可能保护战马,拖拉辎重车辆的牲畜就实在管不过来了。

一道金色的火焰划破夜空,将太平车草草围住的营地照得透亮。天空中黑压压一片的蝙蝠群瞬间散开,只有十几只大大小小的蝙蝠浑身沾满火焰,从空中一头栽了下来。蝙蝠刺耳嘈杂的尖叫声吵得人头痛,然而这些野兽毕竟不是不怕死的亡灵士兵,它们在魔法火焰之前畏缩着退开,消失在了山崖与树林之中,留下了满地的蝙蝠尸体、粪便还有被扯得乱七八糟的粮食口袋。

王二官有条不紊地指挥着骑兵们把一片狼藉收拾好,然后抓紧时间休息。已经是深夜了,第二天还有很长的路要赶,骑兵们脸色多少有些憔悴,一直被这样骚扰下去,就是铁打的人也受不了。

刚刚激烈的战斗安远韬完全没有插手,他盘膝坐在队伍中间的一架担架上,闭目养神。倒不是他安远韬突然转了性子,从勇将、斗将转行当了运筹帷幄的儒将,而是此时他气海空虚,四肢无力,连站都站不起来。

他一直在尝试调息、小幅度地调用奥术心脏抽取的法术之风当作身体的燃料来修养真气。可不知道是不是与尸妖王一战彻底透支了的原因,安远韬感觉自己的丹田像个无底洞,肺腑之中新生的真气如同大江大河在静脉中奔涌,然后投入丹田就无声无息了。

如果不是内视丹田时还是看得见稀薄得如烟似雾的血红色真气,安远韬都快怀疑自己是不是气海破损,就此武道断绝了。

唯一的解释就是一战之后,自己的丹田气海已经是过去的十几倍大了,往常调息一昼夜便能使丹田充盈起来的真气已经不足以支撑现在的丹田气海了。

也不知道是因为自己强行透支使用真气,还是调用学士像将魔法之风当燃料使强行提升【盛阳决】真气威力的原因,如果是平常遇上了这种事,安远韬能高兴得拉上老爹喝两盅。这是实打实功力上的提升,左右不过是老老实实闭关修养个十天半个月的,这种际遇多来几次保不齐真就能追上当年的新武将军,他也能一刀一枪找纳垢大不净者单挑去。

可问题是时机不对啊,现在整个骑兵队还在龙潭虎穴里呢,他作为一军主将只能躺在担架上看着,这算什么事?

他睁开眼,看着朝自己走来的宁怀璧无奈地苦笑了起来。

“这样下去不行,得想想办法。”

“唉,可不是吗......王二官!地图!”

宁怀璧带着标志性的面铠,但安远韬能想象得到那副面铠之下,漂亮的柳叶眉蹙起来的可爱样子。他们两个之间似乎形成了某种奇怪的默契,即使不必把话说明白,也能了解对方心底潜藏的担忧。

纳西莎显然不可能指望凭借一群群蝙蝠就能把他们消灭殆尽,这种麻雀战似的袭扰最终目的只会是拖慢骑兵营的行军速度,为后续赶来的亡灵军团争取时间。

龙裔踢过来一只装着粟米的袋子,就在安远韬面前坐了下来。袋子有点矮,当个凳子似乎不太称职,于是龙裔抱着双腿,把下巴垫在膝盖上,默默地发着呆,等着人把地图送来。随着箭矢储备逐渐告罄,防空任务的重担完全落在了宁怀璧肩上,这让龙裔不得不每夜都穿梭在整个营地的第一线,在各个防御的薄弱点往来支援。

这些长了翅膀的狡猾畜生除了一开始猝不及防之下会被火焰烧个正着,往往几次下来,大群大群的蝙蝠就会灵活地躲避龙裔的身影。龙裔赶来支援就远远退开、一哄而散,龙裔赶往其他地点就尖叫着一拥而上,即使迎着长戟和腰刀闪着寒光的刀刃也不闪不避。

在这个安远韬派不上用场的时刻,宁怀璧就只能忙得脚不沾地了。最近骑兵们对着龙裔的身影欢呼得一日比一日热烈,白日行军的时候面对冷若冰霜的龙裔似乎也没那么害怕了,不少胆大的都开始上赶着来打招呼、献殷勤。看着龙裔隐藏在沉默之下的不知所措,安远韬偷偷笑了好几回。

他默默递过一只水囊,略带着歉意的微笑,朝龙裔示意。宁怀璧白了他一眼,一把抓过了水囊仰头痛饮,清凉的山间泉水顺着瘦削的下颌线流进了衣领。王二官把木炭和麻布草草画成的地图铺在两人面前,然后叉手行礼去安排宿营警戒了。

“敌人的意图很明显,就是拖垮我们,为后续亡灵军团赶到争取时间。”

宁怀璧把一枚石子放在了炭笔涂抹出来的蜿蜒山道上,代表他们现在所在的位置。安远韬计算着路程,巨角山谷距离他们已经很近了,也就再翻一座山,两天的路程而已。

他们半个月前引燃的那场山火俨然有愈演愈烈的趋势,虽然被山间的西北风吹拂着往震旦边境烧了过去,山火并没有大幅度南下。然而即使隔了一座山,安远韬依然能看见北方天边蒙蒙的火光,烟尘的气味已经充斥在林间,显然火势已经蔓延到巨角山谷附近了。

“蝙蝠群的袭扰越来越频繁,甚至袭击开始不再局限于夜间,今天白天也发生了多次小范围、小规模的袭击。我怀疑敌人的追击部队很可能距离已经不远了,如果明天白天袭击的频率更高、烈度更强,那么很有可能敌人追上来就在这一两天之内。

亡灵军队没法在腐蚀没那么严重的地区白天发起进攻,没有黑魔法邪术遮蔽阳光,这些魑魅魍魉自己就会灰飞烟灭。所以最差的情况是,如果我们的速度被进一步拖慢,那么明天夜里我们就得在野地里面对第一批追击过来的亡灵军团了。”

龙裔清冷的声音简单直接地指出了队伍面临的困境,然后两人同时陷入了沉默,只凭骑兵队自身的力量他们面对的就是个死局。

——外部支援?有什么力量我们能当做外部支援的?

安远韬绞尽脑汁地思考,试图从纷乱的思绪中抓取一丝生机。边军、天庭龙卫,甚至食人魔部族、绿皮战帮......一个个靠谱不靠谱的选择出现在了安远韬脑海之中,然后被他一个个排除。最大的问题就是没有情报,现在哀恸山脉里肯定乱成了一锅粥,各个势力的位置、兵力部署他完全不知道,便无从利用。

——情报......?

一个几乎被所有人抛到脑后的可能,像一道闪电一样击中了安远韬。宁怀璧只看着眼前的青年突然间瞪大眼睛,微张着嘴巴,愣在了原地。她莫名其妙地看着安远韬,却没着急叫他回魂,以免打乱了对方的思路。

“宁上官,镇抚司那位鸦人兄台,自从巨角山谷一别之后,到现在也差不多半个月了吧?你觉得它现在在什么位置?”

宁怀璧微微一愣,一种荒谬的错位感让她很是意外。作为一个常年出外勤的龙裔修验卿,镇抚司的鸦人就像她的影子一样随叫随到,定期报告、协调地方、报请支援......镇抚司的鸦人既是龙庭对修验卿的支持,也是对出外勤的龙裔修验卿的一种监督,按理说她一刻也不该忽略镇抚司鸦人的存在,甚至脱离镇抚司鸦人的监视,与龙庭断了联系本身就是件不合规矩的事情。

或许这一次外出与安远韬的骑兵营混得时间太长了,一路之上高强度的作战任务榨干了她的精力,使得她太过深陷于作为领军将领的身份。当安远韬一个边军将领提起镇抚司鸦人的时候,她一时间陷入了一种恍惚的错愕之中。

“......它的任务是把我们当时的行动计划带到西京去,假如中间没出什么差错,导致鸦人在路上殉职,没能把情报传回去的话,我觉得它应该是在来找我们的路上。

西京必然有对我们的进一步行动指示,镇抚司的鸦人理应是在来传旨的路上......”

安远韬没有着急继续询问,他给龙裔留下一些时间跟上自己的思路。他看着宁怀璧沉吟着计算往返距离和鸦人的飞行速度,然后给了他一个肯定的答复,于是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末将对镇抚司行事章程不甚了解,请问宁上官,镇抚司的鸦人都是这么单独行动的吗?来找我们的也是单独的一只或者几只鸦人?”

这才是安远韬最关心的地方,上辈子游戏里玛瑙鸦人虽然只是基础得不能再基础的震旦空军,但那也是六十只一个兵牌的飞行战兽,比什么混沌怒妖、鹰身女妖、凶暴蝙蝠不知道强到哪里去了。当时在山里碰见那只玛瑙鸦人的时候,除了新奇以外多少他是有点奇怪的,在他心目中这玩意就应该一群群铺天盖地的,单独一只给人当信鸽他也是第一次见,只能感慨现实跟游戏确实有差距。

但现在可不一样,如果真有一两队玛瑙鸦人在手上,他还怕个球的蝙蝠?吸血鬼派系凶暴蝙蝠那丢人玩意白给都没人要,哪能跟我震旦天朝低本无敌空军相提并论?

“我明白你什么意思了,镇抚司鸦人单独随行龙裔修验卿只是作为联络用途。如今山中大战,大军行止自然需要斥候先行入山、探听虚实,然后在关键时刻打击敌人纵深、追杀逃兵,这都是镇抚司鸦人的本职工作。

随大军出动时镇抚司鸦人以百户统领两个总旗为一个作战单位,一百二十人上下。如果我们能与一只镇抚司鸦人百户接上头,行军被骚扰的问题自然迎刃而解!”

宁怀璧看向安远韬的目光里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惊异,其实作为龙裔修验卿居然叫一个地方军将提醒镇抚司鸦人的用途,她心里多少有点不好意思。但安远韬给她的惊喜和惊吓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宁怀璧也不纠结,她低头看着地图,琢磨起了与镇抚司鸦人接头的可能性。

“宁上官,镇抚司那位兄台是知道咱们要往长牙之路方向南下,从商路兵站一路向西直抵西京的对吧?那我猜它带人来找我们,也应该是顺着长牙之路沿线的兵站,从东向西沿途来找我们的行迹,这没错吧?”

安远韬用手指沿着西京城向西的长牙之路画出了一条向西的路线,宁怀璧不由得点了点头,这种猜测是最合理的。

“就算咱们打的那间兵站叫吸血鬼、亡灵法师那帮子邪祟给掩盖过去了,咱们那天晚上在山寨里闹得动静可不算小,交战的痕迹非常明显。被烧毁的山林那可不是兵站那么简单就掩盖得过去的,从空中看一眼就知道不对劲!”

“所以很有可能,镇抚司的鸦人会循着战场的痕迹来找我们?”

宁怀璧接着安远韬的思路往下说,但她很快遇到了第一个问题。

“咱们已经走出来好几天,距离已经拉得很远了,又怎么能跟镇抚司的鸦人取得联系,让它们知道我们的方位呢?”

安远韬转过头,看了看远处的高山,以及北方天际,就连夜色也掩盖不住的火光和烟尘。龙裔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找个制高点白天放狼烟,夜晚放篝火,这显然是最简单的方法。

“能行吗?山火会不会把我们的信号给掩盖过去?”

安远韬苦笑一声。

“死马当活马医吧,都这个节骨眼了还能怎么办?咱们毕竟距离火场还挺远,西北风吹得烟尘往东去的,我们在火场南边,应该还是看得清楚的。”

宁怀璧点了点头,行不行也只能这样了,他们几乎没有魔法以外的对空反制手段,只凭她一个人也护不住整只队伍。骑兵营已经算是站在生死存亡的边缘,一切看起来像是一线生机的努力都需要试一试。

就在她站起身来,准备先去休息的时候,龙裔抛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按照这么安排,明天起可能要固守在山顶一天一夜,如果没能与镇抚司取得联系,咱们或许真的就要在营地里跟追兵打一仗......”

她罕见地陷入了不忍心的沉默,骑兵营现在的状况大家有目共睹,安远韬自身重伤未愈,显然不太可能像那天晚上一样力挽狂澜。可以说一旦与亡灵军团大部队重新接战,只怕凶多吉少。

“你还有别的安排吗?”

龙裔心中充满了惋惜,她急切地看着对面的安远韬,希望这个惊艳了她很多次的凡人俊杰能再给她一次惊喜。然而安远韬只是坦然地微笑着,他摇了摇头,很随意地回答道。

“没有了,这趟能折腾到现在,已经救了很多普通百姓了,早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