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墨者永昌

大业三年,洛阳城飘着鹅毛大雪。墨者同盟的黄旗已换成了灰色麻布,三百六十个座位空了大半,只有十二位分舵首领围坐在篝火旁,每人面前摆着半碗冷透的墨香酿。

“陈墨是往生门的人!”西南分舵主摔碎酒碗,“我亲眼看见他和蛊虫说话!”

青鸢按住剑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那是他为了混进敌营,自愿中了‘逆心蛊’。你们忘了三个月前,是谁用自己的血救了你们?”

话音未落,帐外突然传来喧哗。十几个墨者押着个浑身是血的人进来,那人脸上缠着绷带,只露出眼睛——正是陈墨。

“他在往生门的蛊窟里!”押解的墨者扯开绷带,陈墨脖颈间果然爬着青色蛊纹,“他身上的气味和‘逆心蛊’容器一样!”

陆子冈冲过去,用刻刀挑开陈墨衣袖,露出里面密密麻麻的刀伤:“这些是驱蛊留下的痕迹,他一直在用自残压制蛊毒!”

陈墨忽然剧烈咳嗽,从口中咳出半只血蚕。他望着青鸢,眼中闪过一丝清明:“他们...在洛水底下...埋了蛊巢...用太白酒蛊...让百姓忘了反抗...”

帐外突然响起战马嘶鸣,花木兰撞开帐门,身上的盔甲结着冰碴:“隋军已经破了寿阳,领军的是...韩擒虎。”她扔出个染血的令牌,上面刻着“隋”字,却被砍出了缺口,“他们打着‘诛墨者,安天下’的旗号。”

青鸢接过令牌,发现缺口处刻着个小小的“墨”字——那是陈墨的笔迹。她忽然想起冯小怜的话,太白酒蛊不是让人忘记痛苦,而是让人忘记痛苦的根源,像行尸走肉般接受压迫。

“我去洛水。”陈墨撑着剑站起来,却因蛊毒发作跪倒在地,“青鸢,你带墨者们走,去...去长白山,那里有拓跋氏的旧部...”

“不。”青鸢握紧他的手,将玄鸟玉珏碎片按在他心口,“这次我们一起去,就像第一次在乱葬岗那样。”她转头望向众人,“墨者的路,从来不是逃避,而是面对。”

子时的洛水结着薄冰,陈墨和青鸢踩着冰面走向蛊巢入口。洞口上方刻着曼陀罗与玄鸟的交织图案,中间是个大大的“隋”字。陈墨摸出青铜铃,却发现铃身的“曹”字已被磨掉,露出底下刻的“墨”字。

“原来父亲早就知道。”他轻声说,“夜枭司、往生门,都是棋子,只有墨者...才是棋盘。”

蛊巢内弥漫着酒香,数百个酒坛整齐排列,每个坛子里都泡着个沉睡的人,他们眉间都有淡淡的黑气——正是中了太白酒蛊的症状。坛壁上刻着《隋书》的片段,却被篡改得面目全非,“民为贵”被改成了“君为天”。

“陈公子果然来了。”冯小怜的声音从坛群中传来,她穿着隋宫的华服,头上戴着金步摇,“太白酒蛊已经奏效,整个洛阳的百姓都忘了反抗,隋军不费一兵一卒就能进城。”

青鸢的傀儡丝线缠住最近的酒坛,却发现坛中之人竟是胡饼摊的王大叔——那个总给墨者坊送免费饼的老人。她的手颤抖起来,傀儡丝线险些割断王大叔的喉咙。

“看看这些人,”冯小怜挥手,酒坛纷纷亮起,“他们不再痛苦,不再愤怒,只知道服从。这才是真正的太平盛世。”

“不,这是奴役。”陈墨握紧陆子冈给的刻刀,“墨者忧的不是个人的痛苦,是天下人失去忧的能力。”

他将刻刀刺入心口,玄甲心经全力运转,竟将体内的逆心蛊逼出,化作一道黑血射向坛群。青鸢同时将玉珏碎片抛向空中,碎片发出强光,竟拼合成一面青铜镜,镜中映出每个墨者的脸——那些被遗忘的、坚持的、抗争的脸。

“常乐我净,不过是空谈!”陈墨嘶吼着挥刀,“墨者之道,在于以我之血,醒人之魂!”

酒坛纷纷炸裂,太白酒蛊的香气与陈墨的血混合,竟化作漫天绿光。那些沉睡的百姓纷纷惊醒,望着手中的酒碗,眼中重新燃起了困惑与不甘。冯小怜惊恐地看着蛊术失效,华服下露出往生门的曼陀罗刺青——原来她早已投靠了隋朝,想用蛊术换取荣华富贵。

“你以为依附皇权就能得偿所愿?”青鸢的绣春刀架在她脖子上,“历史会记住的,不是你刻在史书里的谎言,而是我们刻在人心里的信念。”

洛水之上,隋军的火把照亮了夜空。陈墨和青鸢站在蛊巢入口,身后是重新觉醒的百姓,面前是整装待发的隋军。韩擒虎骑着高头大马走出,手中长枪挑着墨者坊的黄旗。

“放下武器,饶你们不死。”他的声音里带着厌倦,“新朝已立,天下该太平了。”

陈墨摸出破碎的鸮首匕,匕身的艾草早已枯萎,却在他手中重新长出新芽。他望着天边的启明星,想起父亲最后说的“天地之间”。

“太平不是靠杀戮得来的。”他将匕插入雪地,新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长成一片艾草田,“墨者不死,因为总有人会记得,什么是值得为之奋斗的自由。”

韩擒虎凝视着艾草田,忽然想起小时候祖父说过的话:“真正的太平,是让百姓能自由地忧,自由地乐。”他勒转马头,长枪挥出,将隋军的“诛墨”大旗砍成两段。

“你们走吧。”他低声说,“新朝需要的,不是顺民,是能思考的人。”

黎明时分,陈墨和青鸢站在洛水岸边,看着墨者们四散而去。陆子冈去了江南,要在丝绸上刻墨者的故事;花木兰回到边塞,用行军蛊传递自由的消息;冯小怜则疯了,抱着个傀儡娃娃到处说“墨者会回来”。

青鸢摸着腰间的玄鸟玉珏,它已经变成了一块普通的石头,却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陈墨从怀里掏出那枚青铜铃,轻轻一捏,铃身碎成粉末,露出里面刻着的“永昌”二字。

“知道为什么墨者能永恒吗?”他望着渐渐散去的人群,他们每个人的腰间都别着一小束艾草,“因为墨者不是一个组织,而是一种选择,一种在乱世中选择清醒、选择善良的能力。”

青鸢笑了,她看见远处的百姓们互相扶持着离开,有人捡起陈墨的鸮首匕,别在自己腰间。雪停了,第一缕春风吹过洛水,艾草田里长出了嫩绿的新芽。

“看,”她指着天空,一群灰鹤正排成人字形飞过,“那是斛律明月的鹤,他说要去漠北,在单于的大帐前唱墨者的歌。”

陈墨握住她的手,感受着她掌心的温度。远处传来孩童的歌谣,唱的是“墨者墨者,生于暗夜,心向光明,永不熄灭”。他知道,无论朝代如何更迭,只要有人记得这种选择,墨者就永远不会消失。

他弯腰摘下一株艾草,别在青鸢发间。她的泪痣在晨光中微微发亮,像一颗永远不会坠落的星。

“走吧,”他说,“去下一个需要墨者的地方,无论那里是光明还是黑暗。”

青鸢点头,任由他牵着自己走向远方。洛水潺潺,带走了乱世的喧嚣,却带不走那些在人心深处扎根的信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