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马皇后

天光一寸寸驱散暗沉，最终将整个窗棂染得透亮。

吕氏站在窗前，眼下是淡淡的青影。

她看着庭院中洒扫的宫人，看着远处宫檐上掠过的飞鸟，万物如常，却又处处透着不寻常。

突然，一阵急促而细碎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她垂在身侧的手指猛然攥紧，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

终于来了……

她缓缓转过身。

这黎明，竟是比黑夜更令人窒息。

大太监刘保躬着身子，快步走到吕氏面前。

“娘娘，奴才打探清楚了，宫里传来消息，说是陛下昨日处理政务至深夜，忽感疲惫，又思念皇长孙，这才临时起意，去了皇陵，想去看看太孙殿下。”

刘保的声音带着一丝轻松，试图安抚。

吕氏紧绷的肩线略微松弛，那股压在胸口的窒闷感稍稍退去。

她垂下眼帘，掩去眸底一闪而过的疑虑。

“那就好。”

她轻声重复，像是在说服自己，又像是在叹息。

“那就好……”

她抬起眼，目光落在刘保身上，那眼神平静无波，却让刘保莫名感到一阵寒意。

“其他人呢？都安排妥当了？”

“回娘娘，所有痕迹都已抹除干净，请主子放宽心。”

刘保连忙应道，不敢有丝毫怠慢。

“好，你办事，我向来放心。下去吧。”

“是，奴才告退。”

吕氏看着刘保亦步亦趋退出去的背影，眸光渐渐深沉。

心神不宁的感觉如跗骨之蛆，怎么也挥之不去。

她不信，事情会这么简单。

陛下天未亮便出宫，仅仅是思念太孙？

她缓缓走到妆台前，看着镜中自己略显憔悴的面容。

“一定还有其他原因……一定有。”

她拿起一支玉簪，冰凉的触感让她清醒了几分。

“刘保啊刘保，”

她对着镜中的自己，或者说是对着某个看不见的影子低语，

“我也不想走到这一步。可是，知道太多秘密的人，怎么能留呢？”

“只有你彻底消失了，我才能真正安心。”

玉簪在她指尖轻轻转动，映出一丝寒光。

……………..

武英殿，午时三刻，烈日当空。

殿内一片肃杀。

毛骧站在殿内。

他手中捧着一卷薄薄的密报。

“陛下，东宫吕氏，于昨日酉时，杖毙了她的贴身婢女春桃。”

老朱手中把玩着一枚玉佩，闻言，动作一顿，随即发出一声嗤笑。

“她倒是肆无忌惮。杖毙？还是贴身婢女？”

他将玉佩往御案上一掷，看着毛骧。

“所为何事？”

“回陛下，太子妃夜间要喝水，春桃端的茶水，凉了半分。”

老朱冷笑：“哼，好一个茶水凉了半分！伺候了她十年的婢女，吕家带来的老人，就这么没了。”

他眼神锐利，仿佛能穿透宫墙，看到东宫内发生的一切。

“看来，她是慌了，已经觉察出什么了。”

“还有呢”

老朱的声音平静下来。

“回陛下，那婢女被打得奄奄一息，盯着太子妃，说了……”

毛骧艰难地咽了口唾沫，：

“小主子，会回来索命。”

殿内霎时死寂。

老朱敲击龙椅扶手的手指，倏然停住。

“索命？”

他咀嚼着这两个字，眼中寒光一闪而逝。

“太子妃听闻此言，当场脸色煞白如纸，连辩解也无，直接命人堵嘴，加重了杖责，活活打死了。”

毛骧小心翼翼补充道。

武英殿顿时寂静。

“东宫大太监刘保，今日清晨，通过一个小太监，向宫门禁卫打探陛下昨日为何深夜出宫前往皇陵。”

毛骧继续禀报。

“微臣已放出消息，只说是陛下处理政务劳累，又思念太孙殿下，夜不能寐，故而前往皇陵，想去看看太孙。”

老朱微微颔首：

“做得好。”

“从今日起，她碰过什么东西，接触了什么人，寄了什么书信，私下见了谁，说了什么话，都给咱一五一十地盯死了！咱要知道东宫的一举一动，连只苍蝇飞进去，咱都要知道是公是母！”

“是，微臣遵旨！”毛骧心头一凛。

“对了。”

老朱像是想起了什么，走下台阶，轻轻拍了拍毛骧的肩膀。

毛骧身子一僵。

“吕氏不是平日里最爱礼佛，一副悲天悯人的样子吗？”

老朱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你去，把天禧寺地宫里那尊‘好东西’，给咱挪一尊出来，送到东宫，就说……是咱赏给她静心礼佛的。”

毛骧闻言，瞳孔骤然紧缩。

天禧寺地宫！

那里供奉的，可是前元宫廷费尽心机搜罗的秘藏邪物——“哭笑面菩萨”！

据传，那菩萨是用上百名叛臣贼子的骨灰混合水银朱砂塑成。

毛骧不敢深想，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是，陛下！微臣即刻去办！”

毛骧刚要俯身告退，殿外突然传来一阵慌乱的脚步声。

“陛下！陛下！不好了！”

一个坤宁宫的小太监，平日里也算沉稳，此刻踉踉跄跄地扑进殿内。

“娘娘……娘娘她……”

老朱猛地抬头，眼神一厉：“慌什么！说清楚！”

小太监“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里带着哭腔：

“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今晨起身便觉不适，随后突发高热不退，现在……现在咳得停不下来，痰中都带着血丝！太医们轮番诊脉，都说是……是肺热壅盛之症！”

殿内气氛瞬间凝固。

“昨日……昨日还好端端的……”

老朱的声音沙哑，

“怎么会突然就……”

“太医院的人呢！张慎修呢？他这个院使都是干什么吃的！”

“回陛下，张院使正在为娘娘施针，说是……说是风寒入体，郁结于内，邪气化火，侵入肺腑，才导致热壅痰阻……”

小太监抖得更厉害了。

老朱高大的身躯晃了晃，右手下意识地扶住了案牍，才稳住身形。

他深吸一口气，眼中血丝密布。

“摆驾坤宁宫！快！”

毛骧心头一紧，正要领命，突然听见一阵咳嗽声从殿外传来。

众人惊愕回头。

只见马皇后身着素服，被两个宫女小心翼翼地搀扶着，竟自己一步一步走了过来。

“重八……”

马皇后刚一开口，便又是一顿咳咳，身子剧烈地颤抖着。

她缓了好一会儿，才勉强止住咳，虚弱地摆了摆手。

“别……别兴师动众的……我……我没事……”

老朱一个箭步，猛地冲到马皇后面前。

“妹子！你……你这是咋了？”

老朱的声音突然哽住，眼眶瞬间红了。

他猛地转头，对着身后怒声暴喝：

“都愣着干什么！还杵在这儿当木头桩子吗！把朕的龙辇抬来！快！给朕在里面垫上褥子！”

马皇后虚弱地摇头，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勉强的笑容。

“重八，不用麻烦了，我想……想让你陪我说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