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东宫风云

洪武十五年五月初九,晨雾还未散尽,东宫的铜漏已敲响了第八声。

吕氏斜倚在榻上,铜镜里映出她青黑的眼圈和泛着死白的唇色。

她下意识攥紧了绣着金线的帕子,指节泛出青白。

“娘娘,该用早膳了。”

宫女小玉捧着描金漆盘的手微微发抖,盘里的百合粥腾起袅袅热气,却驱不散寝殿里凝滞的寒意。

吕氏没应声,目光落在案头那盏彻夜未熄的长明灯上,灯芯爆开的噼啪声惊得她睫毛一颤。

“刘保!”

吕氏突然唤道,声音沙哑得连自己都吓了一跳。

候在门外的太监刘保弓着腰疾步而入。

“太子殿下...昨夜可回来了?”

吕氏看向刘保,指尖摩挲着鬓边的点翠步摇。

自从朱雄英病逝,朱标便愈发沉默,常常彻夜待在文华殿,可今日辰时三刻了还不见人影,她心里泛起不祥的预感。

刘保喉头滚动,偷瞄着主子骤然绷紧的下颌线:

“回娘娘,太子爷昨夜未归。”

他话音未落,吕氏已从榻上坐直身子。

“宫里昨日可有事发生?”

吕氏的声音带着疑惑。

“回娘娘,昨日皇后娘娘...高热不退,皇上龙颜大怒,将太医院张院使打了廷杖。”

吕氏倒抽一口冷气。

她按住突突跳动的太阳穴,突然想起什么:

“皇上为何如此震怒?太医院平日里不是颇得赞誉?”

“听说皇后娘娘烧得人事不省,直说胡话...”

刘保压低声音,

“太医院开了七剂药都不见效,皇上...皇上说他们‘尸位素餐,枉食朝廷俸禄’。”

“太医院还说......还说....”,刘保有些迟疑,

“说”,

吕氏有些皱眉。

“是娘娘,太医院说娘娘如果三日不能退热,恐有性命之危”,

“轰”,

吕氏脑海炸响。

攥着帕子的手青筋暴起。

太医院向来谨慎,若非情势危急,怎会下如此判断,引得朱元璋雷霆之怒?

她正要再问,忽听门外传来孩童稚嫩的声音:

“母妃安好。”

朱允炆穿着月白缎面襕衫,束发的玉冠还歪着,被晨风吹得微微晃动。

他仰着小脸,眼睛亮得像两汪清泉,只是看向吕氏是,眼中闪过畏惧。

吕氏望着儿子,心里却浮现出朱雄英的模样——那个自小聪慧过人的嫡长孙,五岁便能熟背《孝经》,七岁陪朱元璋批阅奏折时,还能指出户部奏疏里的错漏。

吕氏发现朱允炆看向她的眼睛,透着畏惧,因为一直服侍他的宫女春桃被她打死了。

吕氏轻叹一声,强压下心头的怅惘,声音放柔。

“昨日跟着先生学了什么?”

朱允炆挠了挠头,露出虎牙笑道:

“先生讲了《论语》里的‘学而时习之’,还教我们写‘仁’字。”

吕氏眉头微蹙。朱允炆生性纯善,却少了几分朱雄英的机敏。

她拿起案上的狼毫笔,蘸了蘸朱砂墨:

“写来瞧瞧。”

朱允炆接过笔,手腕颤巍巍地在宣纸上落下第一笔。

笔画歪歪扭扭,“仁”字的右半部分竟写成了“人”。吕氏心口一紧,想起朱雄英六岁时写的字,笔锋苍劲得连翰林学士都赞叹不已。

“母后,我...我再写一遍。”

朱允炆察觉到母亲脸色不对,急得眼眶发红。

吕氏看着儿子慌乱的模样,突然想起朱标曾说:

“允炆这孩子,像极了我幼时。”

可如今局势波谲云诡,仁慈温厚如何守得住这万里江山?

“罢了。”

吕氏揉了揉眉心,将宣纸推到一旁,

“去书房再临十张帖子,晌午前送来。”

朱允炆垂着头退下,脚步声渐渐消失在回廊尽头。

寝殿重归寂静,刘保试探着开口:

“娘娘,还有一事...昨日有小太监瞧见太子爷咳血。”

“什么?!”

吕氏猛地站起,绣鞋踢翻了脚边的铜炉,沉香屑撒了满地。

刘保慌忙去扶,却被她一把推开。

“何时的事?为何现在才说?”

刘保声音有些发颤,道:

“是昨夜,太子爷在文华殿批奏折,突然捂住胸口...”

朱标身体本就不如老朱,自朱雄英夭折后更是心力交瘁,还要昼夜处理政务。

她想起前日见他时,那原本丰腴的面庞已瘦得有些脱了形,眼窝深陷,说话都带着喘息。

“刘保,传太医梁煜来东宫!”

刘保领命而去,脚步声渐渐远了。

她跌坐在椅子上,望着窗外阴沉的天空,突然意识到这看似平静的清晨,实则暗潮汹涌。

马皇后病重,太子咳血,朱雄英已死,而朱允炆...吕氏摸出袖中佩戴的玉坠,冰凉的触感让她清醒。

嫡长子朱标若有不测,按照“皇明祖训”,皇孙朱允炆就是第一顺位继承人,只是以朱允炆的性子,如何在这虎狼环伺的宫廷立足?

储君之位是他的吗?

想到这里,吕氏的眼睛眯起,眼神越发狠厉。

嘴中喃喃道:

“允炆,别怪娘,为了你能坐上储君,一切都是值得的。”

远处传来更鼓声,已是巳时。

吕氏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宫墙之外翻涌的乌云。

风卷着沙尘扑面而来,迷了她的眼。

吕氏神色恍惚。

不知过了多久。

殿外脚步声传来,

“娘娘,太医到了。”

小玉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吕氏深吸一口气,将玉坠塞进衣襟。

无论前路如何艰险,护好朱允炆,就像马皇后当年护着朱元璋打下这大明江山一样,她必须做到,她一定能做到。

她整了整发饰,挺直脊背走向外殿。

暴风雨就要来了,而她必须做那棵在风中屹立不倒的树,为身后的人遮风挡雨。